劉三爺豪爽的一擺手,“我們能相識就是緣分,說什麽謝不謝的。”說罷,他想了想有道,“你一個陌生女子在港口裏打探,許是人家心有戒備都不肯說實話。明日我讓家裏的掌櫃親自找人打探一二,興許會聽得什麽有用消息。”
“真的,那太謝謝三哥了。請掌櫃問問,最近可有董家商行的船隊出入,我夫家與董家有生意往來,若是找到董家的船隻,就能知道我家裏的情形。”
“好。”
劉三爺是個言而有信的,第二日鋪子裏的人手來卸貨的時候就吩咐了掌櫃。
那掌櫃也是個利落的,沒過半日就把消息送了回來。
原來菲島這港口最近兩月都沒有董家的船隊出入,有別家的船隻上曾有消息流傳出來,說是董家船隊本來已經一起出海了,但沒走多遠就被招了回去。
很多船隻當時害怕沒了董家的赤馬舟護衛,會遇到海盜,著實擔心了一段時日。
所以,這消息知道的人很多,掌櫃的人麵兒廣,稍微一打探就知道了。
董蓉對於這個結果雖然失望,倒也在意料之中。家裏知道他們夫妻一同遇難,下落不明,為了方便看護產業,定然會竭力退守。而遠洋船隊占了家裏產業的大頭,可是重中之重,這麽應對也算合情合理。唯一苦的就是她了,不過這也怪不得家裏,如今所有人恐怕都在大齊境內找她,根本沒人想到她會遠渡重洋跑到菲島來。
劉三爺倒是真心歡喜董蓉照舊隨船一同回去,於是打著上岸巡查鋪子的借口遊玩去了,反倒把歸途的所有後勤補給和貨品采買都扔給了董蓉和劉管事。
董蓉先前在家裏就掌管著船隊,對於什麽貨品在大齊銷路好,什麽貨品利潤高,很是清楚。如今又是心煩,正想找事情忙碌占占心思的時候,於是就放下了顧忌,幫著劉管事忙得兩頭不見太陽。但這般辛苦也是卓有成效,原本要半月才能處理好的瑣事,不過十日就整治好了。甚至還尋了很多耐儲不易腐爛的食材,備著路上整治飯菜。
劉三爺這幾日迷上了青樓裏的一個“才女”,正是好得蜜裏調油,突然聽說可以返航了,還有些驚訝。末了扔給幾日露水姻緣的“才女”幾錠銀子,就回了船上。
董蓉也不理會他玩笑似的抱怨話兒,心下猶豫很久,還是用密語寫了一封迷信送去了董事商行。任憑那掌櫃如何解釋這鋪子早換了東家,她依舊堅持留下了那封信和一錠銀子。
劉管事是個能幹的,這麽幾日功夫,早就搭了幾條商船一同起錨返航,指望路上遇事有個照應。
這一日清晨,海港裏的薄霧還沒有散去,五艘商船就放了鞭炮,祭拜過海神之後起航了。
冬季季風是最肯賣力氣的推手,不過三五日就帶著船隊跑出了一千多海裏。但是,它也是最凶暴的惡徒,說變臉就變臉。不過一晚功夫,海上就掀起了滔天巨浪,撞擊得商船忽上忽下,就連從未暈船的董蓉也吐個不停。
船工們都是經驗豐富,短暫驚慌過後就穩住了心神,在老舵手的指揮下,順利抵擋了過去。不過待得天晴之後,眾人才發現身後卻是少了一條商船,不必說,定然是在暴風裏跑丟了。
四艘船聚在一處,仔細核對海圖之後確定了船隊偏離了原來的航線。於是在附近搜尋了半日,沒有尋得那艘同伴之後,又勉強拾掇起滿心的驚懼,重新起航了。等到船隊好不容易重新回到正確的航線上,眾人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為了獎勵眾人齊心合力度過暴風,大難不死,劉三爺發話午飯加菜,眾人湊趣的歡呼起來,一時倒把這兩日彌漫在各處的驚恐氣氛衝淡了很多。董蓉常聽船工們私底下抱怨劉廚子做出的飯菜堪比豬食一樣難吃,她於是借口大廚房活計多,忙不過來,主動接下了這頓慶功宴。
眾人每日都見小灶間端出各色美食,偶爾迎麵遇到,那香味饞的他們垂涎不已。如今終於有機會嚐嚐董蓉的手藝,如何會不歡喜。於是紛紛歡呼起來,比之方才又熱鬧了三分。
劉三爺在艙裏聽見劉管事說明原味,就皺著眉頭小孩子一樣抱怨道,“大灶間裏又不是沒有廚子,何苦讓她多挨那個累呢。”
劉管事怎會不知自家主子這是護短,笑著開口剛要勸說,董蓉卻從樓下走了上來。她手裏端了一隻托盤,上麵放了一碗冰鎮的綠豆湯。先前來的路上,船上沒備硝石,好在董蓉在菲島的鋪子裏碰到,買了很多,這歸途終於不必想念冰品想得發瘋了。
劉三爺一見綠豆湯冒著涼氣,立時喜得眼睛發亮,扔下棋子就把碗接了過去,幾口喝了個幹淨。末了爽快的長呼一口氣,笑道,“這樣一碗綠豆湯,就是給壺仙酒也不換啊。”
董蓉好笑,收了碗問道,“先前怎麽聽說,你埋怨我給大夥兒整治吃食呢?這次風暴當真凶險,若是沒有船工們賣力,咱們怕是都喂魚了。我做幾個好菜也是為了謝大夥兒救命之恩,你這當東家的,不但不謝我就算了,居然還打算攔著?”
劉三爺尷尬一笑,假意扭頭疑惑的問詢劉管事,“是嗎,我方才好像沒說這話吧,一定是誤會!”
劉管事極想翻個白眼,但出口卻道,“三爺自然沒說,是我說的,我心疼曹娘子太累,所以才打算攔一攔。”
董蓉笑著行禮道謝,“還是大管事心善,午飯我多做一道好菜謝您,如何?”
“那自然好了。”劉管事好像沒看到主子瞬間垮掉的臉色,眉開眼笑應了下來。
“你們兩個,這是聯手擠兌我呢,還想不想每月開工錢了?”劉三爺抗議出聲,惹得董蓉和劉管事都笑了起來。
因為滿船上下的人手加在一處足有五十幾號,小灶間的鍋灶就不夠用了。董蓉就帶著兩個廚娘去了大灶間,有了先前那件“中毒事件”打底兒,劉廚子如今見了董蓉恨不得繞路,這會兒更是借口壞肚子溜掉了。
董蓉也不在意,帶著兩個廚娘和大灶間裏的兩個雜工,開始把船尾送來的魚蝦分揀。今日運氣不錯,居然捕到了兩條超過二十幾斤重的海皇魚,利落的卸掉了魚肉,隻留了魚骨。統統扔進到鍋裏,加了蔥薑等物去腥味,然後就燉了起來,直到湯色變得奶白才加了粉絲,白菜絲和土豆條等物。工序倒是豬骨湯燉菜差不多,但新鮮魚骨熬出的湯汁比之豬骨湯,那個鮮香滑@嫩,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打過水焯的魷魚絲顏色白生生的,下鍋加了紅辣椒絲和蔥頭爆炒,出鍋之前添兩勺蒜蓉醬,隻嗅著味道就夠提神爽利。
再熗上一大盆的土豆絲,把菲島上淘換來的番薯切成塊,炸好掛糖漿,看著金黃晶瑩,吃起來更是香甜酥脆。
眾人原本還一邊忙碌一邊抻長了脖子盼著,沒想到午飯很快就好了。聽得船頭掛著的鍾聲一敲響,所有人都急忙放下手裏的活計,聚到了甲板上。雜工和廚娘們笑嘻嘻抬了大筐的餅子和大桶魚骨湯,還有大盆的土豆絲和醬炒魷魚上來。每人都得了一份,有的人喜靜,找了個背陰處慢慢吃喝,有的人幹脆就一屁股坐到甲板上大口朵頤起來。
不必說,魚湯受到了所有人的歡迎,而番薯掛漿也成了所有女人的最愛。當然,劉三爺坐在前艙一邊吃喝,一邊抱怨董蓉藏私,這魚湯和番薯掛漿,他也是第一次吃到。
劉管事就裝作沒聽到,心裏惦記廚下必然有董蓉給他留好的一份。
劉家商船上,這一頓午飯,人人都是吃得滿意之極,歡聲笑語不斷。董蓉也和兩個廚娘一邊閑話兒一邊慢慢吃喝,完全不知道,就在他們偏離航線的這一日內,三隻赤馬舟正巧迎麵交錯而過。那當先航行的大船上,載著的是她所有的親人。
董平雙手扶著船舷站在船頭,雙眼望著前方的海麵,心裏不知在想什麽,偶爾牙齒碰到嘴唇上的一圈兒火泡,疼得他狠狠皺了眉頭。
曹老爺子從前艙裏出來,見到他如此模樣就歎了氣,上前勸道,“平哥兒啊,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掛心。蓉姐兒和柱子都是福大命大之人,肯定不會有事的。你這般日日惦記的吃不好,睡不下,若是急壞了身體,豈不是更沒人援手了?”
董平如何不知這個道理,他如今也是快三十歲的人了,不但做過官,這些年天南海北也沒少跑,自問見識和本事都不差。但事情一旦涉及到姐姐一家,他就徹底亂了分寸。在他心裏,看待長姐就同母親一般,每晚閉上眼睛,他都會噩夢不斷。不是夢見姐姐被人追殺,就是屍體漂泊在海上被魚蝦啃咬。
他驚醒過來,就像被人把心摘了直接扔下油鍋炸那般疼啊。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無人處,他不知偷偷掉了多少眼淚,然後又狠狠抹去,加緊安頓家裏老人,之後就是踏遍五湖四海,也要找到姐姐。若是姐姐無事,那麽一切都好說。但姐姐當真遇難了,他餘下的後半生就以報仇為活下去的目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