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蓉伸手想要摸摸他的額頭,但卻被鬼臉麵具擋住了,於是想了想就悄悄替他摘了下來。結果,暗淡的燭光下映出的那張麵孔卻是出乎她意料的年輕。
原本她以為這救命恩公怎麽也有三十幾歲,畢竟功夫這東西不是分分鍾就可以練就的。可是,眼前這剛帶著她逃出敵手,飛簷走壁的“大俠”,居然是個十三四左右的年輕後生。
一時間她心裏倒有些不是滋味,很心疼。這後生就算是難得一見的武學天才,也要從懂事起就開始勤練吃苦,才有今天這一身本事吧。說起來,他也就比自家三個孩子也大不多少,在她眼裏還屬於孩子的範疇呢。
這般想著,她手下的動作越發輕柔了。待得小心翼翼摸得他額頭有些燙,就趕緊用布巾浸濕替他冷敷。
白衣後生許是得了些涼意,舒坦許多,緊繃的臉孔慢慢就舒展開來,比之先前倒顯得越發英俊。董蓉忙裏偷閑,低聲笑道,“這將來也是個滿身桃花債的,不知道要惹多少女孩子傷心呢。”
白衣後生不知是迷迷糊糊聽懂了這句話,還是巧合,居然低聲應了一句,“不!”
惹得董蓉倒是好笑不已,但轉而看看四周破舊的屋舍又歎了氣。如今已是初冬,氣溫誰說不是滴水成冰,但也暖和不到哪裏去。如何熬過這一晚就成了難題,再者說,這白衣後生受了傷,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來,傷藥和吃食也都是問題。
這破屋子裏不缺少木材,點火堆倒是容易,可是暗夜裏的火光,太容易招惹來追兵,不到萬不得已,實在不能走這步險棋。
她想了想,就拿起一旁的稻草蓋在白衣後生身上,然後摸出靴子裏的匕首輕手輕腳摸出了同樣破爛的院門。
這破屋子原來坐落在一條小巷子的最裏側,許是平日少有人來,門前堆疊著一些垃圾,不必說鄰居都不是喜愛幹淨的。
董蓉小心繞過那些垃圾,盡量不留下痕跡的順著巷子往前挪。緊挨著破屋的一家人好像是個做木工的,院子裏留著大堆木屑,被風一吹就有木香傳來,差點兒迷了董蓉的眼。她借著屋子裏透出的微弱燈光,見得院子裏沒有什麽有用之物就趕緊奔向了下一家。
可惜,下一家好像是個殺豬的屠戶,院子裏晾了些豬腸子,豬皮之類,也沒什麽東西。
好在,最靠近巷口的一家好像做的事漿洗生意,木板拚成的院牆上居然搭了一條去了被裏和被麵的棉被套。董蓉大喜,上前抱了就往回跑。
她前腳剛進破院子,就聽得遠遠好像有人再罵什麽,顯見是那戶人家發現失了棉被。她後怕的拍拍胸口就趕緊抱著棉被進了屋子,白衣後生還在昏睡。
董蓉摸了摸他的額頭,見得還有些燙就趕緊給他蓋上棉被,然後繼續換濕布巾。
就這樣也不知熬了多久,白衣後生的額頭終於不燙了,外麵的巷子也徹底安靜下來了。
董蓉搓了搓凍僵的雙手,猶豫了那麽一瞬,到底還是抵擋不住冷意,於是勸說自己,就把這白衣後生當自家孩子好了,然後掀起被子鑽了進去。
白衣後生許是還殘存著些許警覺,一發覺有人挨近,身體本能的僵直了。董蓉生怕他折騰的傷口又流血,趕緊一把抱了他,想起如今不知流落在哪裏的三個孩子,心下對這半大孩子疼惜更甚,不知怎麽就唱起了當初常哄兒女們睡覺時唱的歌。
“晚風吹拂著澎湖灣,白浪逐沙灘,沒有椰林醉斜陽,隻有一片海藍藍…”
也不知唱了多少遍,董蓉模模糊糊睡了過去,倒是被她攬在懷裏嚴嚴實實護著的白衣後生慢慢睜開了眼睛。他略有些不適的動了動身子,想要掙開董蓉的懷抱。但睡夢裏的董蓉卻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頂,嗔怪道,“乖,好好睡。”
白衣後生好似被點了穴道,所有動作都突然被定格,他的眼裏閃過一抹莫名的光亮,好似一塊冰被乍然扔到溫水裏,三分恐慌,七分渴望。
良久,他才慢慢放鬆了身體,安然享受著這個對於他來說,陌生又溫暖的懷抱。
冬夜,靜悄悄,除了偶爾有寄居在屋簷下的麻雀和石牆空洞裏亂竄的老鼠,唧唧吵鬧幾聲,再無半點兒聲息。破屋的角落裏,一床半舊棉被卻圍出了一個溫暖的小世界。
白衣後生極力想要保持清醒,可惜傷痛讓他變得虛弱,溫暖的懷抱也降低了他的警覺,於是沒有多久又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日的清晨,董蓉是在一陣吱呀呀聲中醒來的。許是昨晚沒來得及探查到的那幾戶人家裏有做“倒夜香”營生的,天色剛剛透著一絲亮光就開始拉著木車準備出外去忙碌。
董蓉睜開眼睛看見破敗的屋頂,立刻骨碌一下坐了起來,待得想起受傷的白衣後生就趕緊摸了摸他的額頭。還好,這一晚的寒冷並沒有加重他的病情,額頭雖說還有些熱,但已經沒有那麽凶險了。
董蓉想了想就起身去重新打了水洗漱,想了想又不得不再次做賊,摸去了那戶勤勞的人家。
許是照料著家裏勞力吃了早飯,懶散的婆娘回屋繼續睡去了。院子裏很安靜,角落的灶間隱隱有白色的蒸氣冒了出來。董蓉大喜,惦著腳尖開門鑽進去,果然在扣著的鍋裏找到四五個苞穀餅子,她餓極了,抓起一個大口咬下半個,就又私下踅摸。
最後終於又在一個陶鍋裏找到半鍋苞穀粥,不必說,偷一個餅子也叫賊,不如連鍋都搬走了,這兩日還能燒個水。
白衣後生這會兒也醒了,見得董蓉不在身邊,就想起身尋找。結果董蓉嘴裏叼著餅子,懷裏塞的鼓鼓囊囊,手裏端著陶鍋,匆匆從外麵跑回來。這逃難災民一般的形象,著實嚇了他一跳。
董蓉也沒想到白衣後生能這麽快醒來,有些尷尬的放下陶鍋,又拿下嘴裏的餅子,這才笑道,“你醒了,傷口還疼不疼?我剛才去…嗯,找了一些吃食,你一會兒吃點兒。”
白衣後生木著臉點點頭,淡淡應道,“好。”說罷,他的雙眼卻是掃向破爛木門。
董蓉會意,趕緊解釋道,“你放心,這巷子裏有一戶早起的人家,我偷偷進院子‘借’了一些吃食,以後等我們脫險了,一定多還他們一些糧食。”
白衣後生點點頭,還想說什麽,卻是不小心扯動了身後的傷口,疼得眉頭猛然皺了起來。
董蓉也想到了,趕緊撲過去探看,末了見得布條並沒有浸出血色才鬆了一口氣,說道,“你後背的傷口好不容易才不流血了,你小心些,若是裂開,我可沒有辦法了。”
白衣後生點點頭,還想再說話,董蓉卻是伸手扯起被子把他圍成了一團。
“你老實坐著,我幫你擦臉,然後再喂你吃東西。”
白衣後生伸手想要抗議一下成為蠶寶寶的命運,董蓉卻是瞪了眼睛,“老實呆著,不許動。”
說罷,她就迅速洗換了布巾,然後仔細替白衣後生擦臉擦手。
白衣後生好似覺得哪裏古怪,雖然他被照顧的如此細致,但怎麽和他想象中的恩人待遇有些差別呢。可是不容他多想,董蓉已是抽了他頭頂的發簪,一邊以指代梳為他重新梳起了發髻。
“你這簪子是羊脂玉的,式樣也不錯。你家裏一定很富厚吧?不過,你小小年紀怎麽練了這一身好功夫,難道從兩三歲就開始習武了?”
“嗯,”白衣後生愣了一下,才應道,“三歲就開始習武了。”
“那麽小就開始習武,豈不是很辛苦?你爹娘真是舍得!”董蓉皺了眉頭,愈發心疼,順口又問道,“你怎麽想起舍命救我出來,別說你是順手啊,先前在山上跳崖也是你救的我吧?”
“嘶!”白衣後生被扯疼了頭皮,輕輕抽了一口氣,下意識就道,“我小時候曾去過海寧,有一次餓的半死,正好您帶人施舍幹糧。”
董蓉歪頭想了想,這些年這樣的事沒少做,實在想不起什麽時候種下這麽一份善緣了。她也不細究了,笑道,“當年舍給你一塊餅子,你如今救了我兩命。我真是賺大了,這買賣不虧!”
她說著話兒已是挽好了發髻,重新插好了玉簪,兩手捧起白衣後生的臉左右看了看,打趣道,“多俊俏的後生啊,怎麽戴個麵具遮起來?”
白衣後生紅了臉,下意識低了頭應道,“嗯,習慣了。”
董蓉也不追問,轉身端起陶盆,就著盆裏的木勺子喂後生喝粥。後生想要自己動手,不必說又被“鎮壓”了。
半盆粥和一塊餅子下肚兒,後生的臉色明顯更好了。董蓉就著剩下的一點兒粥也吃了一塊餅子,然後又把陶盆洗幹淨,架在點燃的火堆上燒了些熱水,重新給後生擦洗了傷口,換了傷藥。
劉三爺準備的小瓶不大,裝得藥粉也就隻夠這麽兩次替換。董蓉望著空空的藥瓶又犯了愁,被子和吃食她可以去鄰居家偷,這傷藥隻能去藥店,她這三角貓功夫,絕對勝任不了這高難任務。
但扭頭瞧瞧,吃飽了又有些昏昏欲睡的後生,她又隻能打疊起精神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