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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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3)問題和解決問題的辦法(上)

雖然從年前開始州城裏就一直風傳著商成可能出任燕山第七任提督的消息,然而,由於商成的出身低微資曆淺薄聲名不顯,所以人們大多對這事的前景抱著相當謹慎的態度,僅僅是把它當成茶餘飯後的一個聊天話題。因此當上京來的吏部司曹代表朝廷正式宣布對他的任命之後,絕大多數人都對這事驚訝得不得了。

啊呀!商瞎子竟然真地坐上了提督座!

雖然隻是個假職提督,可畢竟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假職提督,這和陳長沙的“假職”全然不同……

這個結果太出乎預料,一時間很多人都不知道該做出什麽樣的反應。雖然大家暫時還琢磨不出事情的背後有什麽深刻的含義,可要是把這事和前段時間裏朝廷的人事變動聯係在一起分析,那這事絕對不簡單!

去年孟冬到冬月之間,剛剛複起不到兩年的尚書右仆射王侖因病請辭,右相的位置就此出現了空缺。當今詔令群臣推舉,結果尚書省和六部共同舉薦前任宰相張樸,中書和門下兩省提議門下侍中董銓接任,兩派人各有所恃互不相讓,幾次朝議都是爭得不可開交。偏偏左相湯行又是個慈眉善目的和事老,夾在中間兩頭受氣,幹脆一聲不吭,不偏不倚地誰都不幫,所以鬧到年底右相的人選也沒能定下來。

一些政治上嗅覺靈敏的家夥很快便根據手頭上有限的消息得出一結論,說不定就是因為右相的位置沒有定論,所以燕山提督的人選也就跟著沒有定論,兩派人各自推出來的人肯定都不能通過朝議,結果讓商成揀了個便宜。當然,這其中燕山的幾個頭頭腦腦也肯定在暗中使了力,要沒有陳璞和陸寄這些軍政大員的一致薦舉,提督的職務無論如何都落不到名不見經傳的商瞎子頭上!

不過這些聰明人在感慨商成那無與倫比的好運道的同時,也抱著一種幸災樂禍的心思。提督哪裏有那麽好當的?且不論商瞎子有沒有治理民政的經驗和能耐,也不說當下燕山快到不可收拾地步的糟爛局麵和到處作亂的流民土匪,就是那幾十萬張等著吃飯的嘴,也能讓商成把他還俗後蓄起的頭發再一根根地生生拔掉。囤積的軍糧不敢亂動,南邊的糧食因為天氣和道路狀況又接濟不上,燕北遭兵的十幾個州縣不是斷糧就是即將斷糧,要是饑民鬧事或者一個處置不當激起民變的話……嘿,指不定上半年就能看見燕山的第八任提督了!

人們等著看商瞎子的笑話。

可他們等來的是商成於接任提督當天所下達的第一道鈞令:鑒於燕山當前艱難的境況,提督府下令,東元二十年正月元宵節時闔衛官員的五天假期臨時取消,不論職務高低,所有官吏均照常日時辰到衙辦公。

這道讓不少人恨得背地裏咬牙的公文僅僅是個開始。

第二天上午,商成便下令開放燕枋端三州的軍囤糧庫,在留足衛軍口糧之後,剩餘的糧食通通支援地方。同時下令燕北遭災的各州縣即刻統計逃難民眾的人口,清查受災情況,厘定災後補助,並匯編成冊急送燕州;衛鎮將根據地方報送的帳冊而製訂方案調撥銀錢。另外,地方上一方麵要妥善安撫災民,另外一方麵要協助災民重建,還要做好逃難民眾返鄉的遣送和接待事宜,爭取不耽誤今年的春耕。另外,提督府還反複強調,衛鎮各有司衙門以及各地駐軍一定要全力協助地方上解決災民的問題,必要的時候,可以派駐軍參與……

從提督府裏傳出來的一篇篇的文告鈞令簡直讓人目不暇接。人們在傳達並且執行這些命令的同時,也不得不對新提督的膽大包天表示歎服一一私放軍糧,這可是連陳柱國都不敢幹的事啊!

商成的恣意妄為也讓更多的人堅信,他在提督府裏肯定呆不長久。商成幹不長久,下一個提督又會是誰呢?看來一時失意的李慎倒是更有提督相了。大家都知道,李慎一心就想著當提督,而且誰都不能否認,他也確實有當提督的資曆和能耐,結果最後坐在提督府裏的竟然不是他,他肯定會很失望。更要命的是,假如新提督是別的哪位德高望重或者功勳赫赫的老將大將,他也許還會接受,可偏偏新提督是被他親手提拔起來的一個後起晚輩,這口怨氣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咽得下去。而且按他的狹窄氣量,也絕沒有善罷甘休的可能,一定會想盡辦法使盡手段讓商成難堪,甚至會在朝堂上做點手腳把商成攛掇下去。這樣,他接任提督幾乎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意識到這一點,善於周旋的人們立刻就采取了行動,正月十九那天李慎返回端州時,到城東官亭給他送行的人甚至比頭一天陳璞離開燕州時還要多。除了陸寄狄栩這些和他結怨很深的人沒到場之外,其他衛治各衙門的首官從官司曹主簿幾乎一個不落。送禮的、話別的、關心叮囑的、溫言勸慰的,一大群著緋穿青的官員依著官秩高低和親疏遠近,排著隊和李慎敘話;擁到這裏的馬匹絡車把官道都堵出去一裏多地。當時路過那裏的人要是不知情的話,說不定還會以為李慎不是去坐鎮端州而是被調回京師擔任要職了。

這個“隆重場麵”很快就在燕山各地傳開了,並且在地方上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通過這件事,李慎和商成之間的矛盾被明明白白地擺在桌麵上。現在,人們不得不在這兩個人之間做個觀望和選擇,到底是支持李慎,還是支持商成。麵對這個問題,絕大多數人都很難做個清楚的決定。他們有很深的顧慮一一李慎固然是睚眥必報,大家都不熟悉的新提督難道就不心狠手辣?

在兩難的情況下,許多人都明智地采取了一種隔岸觀火的態度來對待這件事。他們既不旗幟鮮明地支持誰,也不明火執仗地反對誰,隻是安靜地觀察事態的進展,等待著最後的結果。從他們為自己的仕途前景的考慮來看,這樣做無疑是正確的。可從他們擔負的責任來來看,這樣做又無疑是錯誤的一一含混模糊的立場必然會影響到他們處置日常公務的態度,從而造成地方上的很多亟需要解決的問題被拖延擱置起來。要是在平常時候,這樣做或許不會帶來太大的問題,可在當前的局勢下,就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

商成在最初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作為一個剛剛走上政治舞台的新手,麵對的又是一塊剛剛經曆過戰事的土地,而且他的前任又僅僅個在公文上蓋圖章的人物,從他踏進提督府的那一刻起,他就被積壓多時的各種各樣的公務淹沒了。勞軍、慰民、撫恤、賞賚、授勳,行營各有司的解散和派遣,澧源大營各軍的撤離和沿途路線接應,燕山三軍的移防調動……光這一堆軍務上的事情就花了他整整十天時間才理出個大概眉目。這其中除了陳璞特意給他留下來豎立威望的犒勞三軍封賞有功將士一事之外,其餘都得他自己來協調組織,偏偏眼下行營已經形同虛設,各有司的軍官已經撤了差使,除了顧問谘詢,急忙間他連個能幫忙的人都找不到。提督府裏能辦事的老人又大都被羈押在巡查司衙門,他連搭個勉強能唱戲的草台班子都找不齊人手。

更讓他想不到的是,眼下燕山的局麵如此艱難,除了在賑濟饑民一事上有共識之外,幾個大衙門還在無休止地扯皮。嗨,沒接任這個勞什子的提督,他完全不知道衛鎮幾個衙門之間竟然一直存在很深的矛盾,歸他直接統屬的幾個部門中,比如衛牧府和衛府就相互不買帳,邊軍府也看衛府不順眼,巡察司和衛牧府隨時都在吵架,就為了爭執兩個衙門之間的公文到底是不是平級,衛牧陸寄和巡察使狄栩便在商成麵前展示了真正的大趙文人“風采”一一兩個進士引經據典爭論了兩個時辰,聽得商成昏頭脹腦,瞠目不知所雲。到最後商成都沒力氣去化解矛盾,揮著手就讓倆人一起滾蛋。

這也是幾個大衙門的首官主事們第一次見識新任提督大人的辦事作風。惱羞成怒的商督帥一點都沒給陸牧和狄巡察兩位斯文人留情麵,臉上的刀疤泛著鮮豔的紅色,摘了眼罩的一顆大眼球死死地盯著兩位燕山文官之首,拍著桌子喝罵:“都給我滾!”

被掃了顏麵的陸牧和狄巡察最後還是灰溜溜地走了。

議事廳裏就剩下一群呆臉端坐的官員。

“你們也滾!”

然後偌大一間屋裏就剩商成和包坎。

最後隨著什麽東西砸在青磚上的脆響,督帥的親兵隊長包校尉也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