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初六,是朝廷各衙門年節後開衙的第一天。一大早吃罷早飯,商成把碗一丟嘴一抹,就帶著倆侍衛去兵部找真薌。他答應霍士其在兵部幫他尋個職司,憑十七叔自己的勳銜履曆也能在兵部謀個職務,可這畢竟是人事調動,屬於公務,他就是個上柱國也不能亂插手,所以就想先找真薌打探下口風。實在不行的話,他還得另外想辦法。
他到兵部的時候,辰時初刻的鍾已經敲罷,可真薌卻還沒有到衙。不止真薌遲到了,兵部尚書和右侍郎也還沒到衙點卯。前後幾進的兵部內衙門裏,除了一些文書雜役以外,難得看到幾個穿青著綠的官員。就是這些不多的小吏,也沒看見什麽人在急忙辦公,而是不停地從這屋鑽那屋進進出出地說閑話,再不就是抱著熱茶湯邊吸溜邊聽別人譬說這幾天裏城裏發生的稀罕事。
正院的一個主簿和他比較熟悉,知道他來找真薌有事,就把他先讓到廂房裏,又讓人趕緊送來一壺熱茶湯,便陪著他一邊說話一邊等真薌。
商成有點過意不去。自己是來辦點私事,不能耽擱別人做正事,所以他就對那位主簿說:“你要有事就去忙著,不用專門陪我。”
那主簿笑著給他添水,說:“我沒什麽可忙的。新年開衙第一天,還能有什麽事?”
他這樣一說,商成就想起來了。他曾經聽人說過,按朝製年節大假是五天,可實際上,從初六到十五這十來天各個衙門還不能算是正式地開衙辦公。這幾天裏,早上到衙不會點卯,晌後退衙也不用畫押,除了要循班值守的官吏之外,其他人一般都是上午到衙門打一頭,然後東摸索西晃悠地把時辰捱磨到吃晌,午時以後要是沒什麽緊要事,差不多就可以慢悠悠地回家了。這種情況要一直持續到元宵節。等正月十五元宵燈節過罷,才能算是真正地開衙。
既然主簿沒什麽要緊的正事可辦,商成就朝他打問天子壽誕閱兵演武的事。他問道:“孫仲山他們什麽時候能到京?”
“剛才看見燕山的呈文,說是年前臘月二十六就出發了,估計到的話,也得在元宵以後。”
“來的都是哪些?”
“呈文上說,是從各軍抽調的八個營。一回就調閱這樣多的兵馬,這可是難得的殊榮。”主簿笑著說。他抱著拳頭朝北方拱了拱手,又說,“您知道的,能在天子駕前受閱校檢是樁很有光彩的事情。先帝時還好,三年一閱五年一檢,每回都要從外地抽調幾支勁旅進京受閱,當時各衛鎮和各路駐軍就為這個爭得頭破血流。當今……這個當今啊,”他再拱下手。“當今在東元五年還是六年時曾經宣製,說外地駐軍進京徒耗錢糧,就把這個事情停了。今年不是連番大捷麽,所以宰相公廨請天子旨意重開舊例。不僅燕山渤海都要派軍進京,定晉和隴西還有中原的幾個路也要調人過來受閱。一一哦,對了,才接的隴西呈文,他們的兵馬是嚴上柱國親自帶領,大約也是在元宵節後到京。”
商成明白,這是主簿在委婉地提醒自己,嚴固也要回京了。但這並不奇怪。他記得嚴固好象是十九年北征前回過一趟京,到現在差不多有三年時間,正是該當回京述職的時候。而且,就算嚴固不隨受閱兵馬一道進京,大約也會被在近期被朝廷招回。因為正旦那天他在宰相公廨裏推斷突竭茨左翼會有一段時期的蟄伏,而突竭茨右翼很可能會進入活躍期,所以宰相公廨必然會招回渤海定晉還有隴西的提督麵授機宜。至於燕山的諸序,朝廷為了避免流言和猜測,是肯定不會招回來的;也許會讓兵部派個大員去燕山當麵作叮囑……他思索著,又問道:“燕山回來受閱的,都是哪些將領?”
“張紹帶隊,還有孫仲山和邵川。另外一個是堅守北鄭縣城的屠賢。”
“郭表呢?”
這個事情主簿還不清楚。他馬上出去找人問了一下,回來告訴商成:“渤海有呈文遞送過來,不過原文和抄件都被送去宰相公廨還沒發還。渤海那邊說了,郭表的千餘人馬隨渤海的受閱兵馬一塊進京。不過郭奉儀他們在草原上打得太苦,路上就走得很慢,可能要等到月底才能趕到。”
郭表帶的三千騎軍就剩一千多人了?商成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消息。他正想問得仔細一些,真薌到衙了。於是他便把這個問題拋給真薌。
真薌說:“郭表的戰事總述是昨天才到的。他們突圍時損失了一千多人,千裏轉戰又損失了幾百,襲破窮山時倒沒什麽傷亡。突竭茨人在窮山祖庭隻放了兩百大帳兵,又沒什麽戒備,被郭表在破曉時一個突擊就砍了個精光。整個窮山祖庭,活著逃走的突竭茨人沒有幾個。”又問商成,“你找我有事?”
商成就把霍士其的事與他說了。
這是小事,真薌馬上就點頭答應下來。再說,諸序接手燕山,早晚都要在人事上做些調整;霍士其與商成的情誼深厚非比尋常,必然會出現在諸序的第一批人事調整名單上。因此,他眉頭都沒皺一下就同意把霍士其調到兵部做事。不過,他告訴商成,最近兵部沒什麽適合的職務空缺,隻有等到蕭堅離京去嘉州赴任,那時肯定會帶走一大幫人去行營做事,他就能幫霍士其安排個比較好的職司;所以霍士其還得耐心地等一段時間。但他同時也表示,兵部和燕山之間的調職公文往來也需要一個月,等燕山的回文到了,蕭堅也就差不多離京了,因此霍士其完全不用著急。
商成笑著拱手說:“那就太感謝了。”
既然十七叔的事情有了眉目,他就不想再在兵部耽擱了,站起來便預備告辭。
“不忙不忙,我正好有個事情想找你打問一下。”真薌拉住他說。
“什麽事?”
“就是上回你和我說的什麽玻璃還有觀天儀的事。”
“你上回不是沒同意麽?”商成奇怪地說。他揶揄真薌道,“怎麽,兵部又從錢庫裏擠出那點破銅爛鐵了?”
真薌笑著說:“我又沒說是兵部打算接手這堆破玻璃爛琉璃。工部想掙政績,就讓他們去掙好了。”又說,“不是我想找你打聽,是別人托我向工部打聽一下,這無色透明的琉璃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一一這不剛好就撞見你了。我知道,常秀實他們也是受了你的鼓惑才去弄這玩意的,問他們還不如問你!你和我再說說,我回頭也好給別人捎個話。”
商成不忙告訴他什麽是玻璃,隻問他:“誰找你打聽這個?”能把關係攀扯到真薌這裏的人,就一定能把關係拉扯到常文實那裏,既然有這種手眼通天的能耐,又何必找兵部侍郎打聽工部的事情呢?
“……是我一個拐彎抹角的親戚。”真薌說。停了停,又補充說道,“是我個遠房的叔伯兄弟。他家裏有點閑錢。如今京畿四周州縣的地價高,買地佃給別人回本太慢,聽說工部和太史局要合起來搞什麽琉璃玻璃的,就想打聽一下這玩意。要是能生錢的話,看能不能托關係走太史局那個清湯寡油衙門那邊撲騰出個什麽門道,托著太史局的名在裏麵占點股。”
這麽一說商成就明白了。看來這就是那天田岫出的主意,打著工部的幌子借著太史局的名義找人出錢投資試著燒玻璃,等有了結果太史局和投資人都跟著沾光受益。他笑了笑,說:“這玩意一時半會和你說不清楚……”
“那就不說。我就問你一句,這玻璃燒成了能賺錢不?”
“大概,我是說大概啊一一玻璃的利應該還是比較厚的。”商成說。但他說的是利潤率,不是指賺大錢。小作坊裏生產的東西,一個是工藝不成熟,二者產量有限製,所以想賺大錢根本不可能。不過,早期按琉璃這樣的奢侈品價錢發賣的話,利潤依舊很可觀。要是再有人眼光毒手段高能把鏡子什麽的再鼓搗出來,估計兩三年不到就能富得流油。
“哦。”真薌點著頭若有所思。停了片刻,又問道,“你說的利錢,能有幾成?三成利能有不?”
商成不明白他把事情打聽得那麽清楚是什麽意思,就隨口說道:“三成的利潤誰去燒玻璃啊?三倍還差不多!要是遇見能耐人,一塊破玻璃賺上幾十倍的利也很平常。”話剛說完,他就瞧見真薌的手猛地一抖,半盞茶湯都傾到身上還不自知,兀自張著嘴傻望著自己,忍不住就打趣他說,“老真,你打聽得這麽仔細,不會是你自己也有打算,要掏腰包燒玻璃吧?”
“哪裏,哪裏。子達玩笑了,玩笑了……”真薌神情尷尬地說道,“這就是我那叔伯兄弟好奇而已……”
商成一笑,也不揭穿他,就站起來拱了手告辭。
出門時,他還對一臉患得患失的真薌說:“看嘛,我早讓兵部自己燒玻璃,你偏偏不同意。現在好了吧,想參個股都得看工部和太史局的臉色。”
他不知道工部和太史局會是個什麽臉色,不過真薌的臉色倒真的是很難看。好!總算是讓他報了正旦那天的“仇”了!給你送錢你偏把人朝門外推,現在自己去牆角蹲著抹鼻涕吧。回頭工部真把玻璃燒出來,還有的是你哭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