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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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30)又是南陽

替田小五向廖家提親之後,商成這趟進京的公事私事差不多就告一段落。算算日期,他述職的時間也快到了,眼下除了等候禮部替他安排離京前的陛辭之外,基本上屬於無事可做。在等待安排的這兩天裏,他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京城的各處書肆和古玩店裏。他想多買一些好書,也希冀自己能有好運氣,能在市麵上淘到幾本好書貼。工夫不負有心人,在好不容易買到一套完整的《三國策》和一套基本上沒什麽缺失的《史記》之後,他托付的那家書肆還雇人加班加點替他眷抄了全本的《漢書》和《後漢書》。當然價錢一點都不便宜,他為這四百多卷冊的書籍總共支付了六百五十多貫的銅錢一一差不多相當於他兩三個月的薪俸了。

對於他這種敗家子行經,他身邊不少的人都覺得無法理解,包坎甚至當麵勸說他,別把錢都拿去打水漂一一有這些錢做什麽不好,非得拿來買堆破爛紙頭?

可他認為這樣做很值當。知識從來都是這個世界上最昂貴的東西;知識也是一個人唯一能隨時自由支配的東西;在金錢和知識之間,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包坎簡直無法理解他的奇談怪論,也懶得和他爭嘴。管他的,自己的朋友本來就是個教人琢磨不透的家夥,他認定的事情,誰勸都沒用;這一點他從西馬直開始就有很深的領會了。再說,反正又不是花自己的錢。

令商成遺憾的是,他想買幾幅好字貼的想法終究沒能如願。沒辦法,一來市麵上的好字畫實在是太少了,這種東西大多是被人收藏在深宅內院,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對不會出讓;二來他的時間太緊,也趕不及到處委托古玩店替他留意收購。另外,他在京師也沒能找到當年在燕州失之交臂的《青山稿》,委托書肆打聽著撰這本輯子的青山先生的下落,也同樣沒有消息,隻聽說田青山早幾年是在西京做官,前兩年好象又被朝廷委了個什麽官職去了江南……

離京前的最後一天。一大早,禮部就派來兩個司官,通知他明天陛辭,東元帝將於翌日巳時正刻在含元殿一一就是他上回去過的那座偏殿一一單獨詔見他。

聽說這個消息,他禁不住高興起來。他本來還以為這趟進京會留下點遺憾哩,現在好了,自己的第一次述職這就很圓滿了。尤其是順路替田小五說了門好親事,就更是意外之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毅國公王義這段時間恰巧到西北公幹,兩個人沒能見上一麵。不過,這點小小的憾事在諸多順利的公事麵前壓根就算不上什麽。這次沒能見麵,以後總是有機會的。

禮部司官前腳出門,書肆的夥計後腳就找到驛館。夥計帶來個好消息,有人想賣一本三國時書法家衛夫人的《與宣公書》真跡。書肆知道商成在到處求購書貼,所以一聽說消息,馬上就派人來報信。不過書肆的老板也帶話說,是不是衛夫人的真跡還不能定論,而且價錢也非常高,賣家要價八百貫。

商成從來就沒聽說過衛夫人還有本《與宣公書》傳世,驚喜之下,他根本就沒計較價錢的高低,一頭讓包坎籌齊銀錢隨後趕來,自己就跟著小夥計先走一步。怕路上耽擱時間書貼被人半道截走,他甚至讓驛館給夥計牽來一匹小馬。

可緊趕慢趕,他最終還是慢了一步。當他趕到那家古玩店時,這筆交易已經做成了,買賣雙方錢貨兩訖,他連買主賣家的影子都沒看見。

他恨得咬牙,最後狠狠地拿鞭子抽了馬匹一下。多好的東西啊,怎麽自己就沒這福分呢?他甚至責備和他一樣沮喪的書肆老板,為什麽不先墊錢把書貼買下來?難道自己能不承認這樁買賣,會短他們銀錢?

書肆老板也後悔得長籲短歎。他真該搶先買下字帖!他要是敢做這個主,那無論如何書貼也不可能落到別人手裏;假如時光能夠倒流,別說是八百緡,就是一千甚或千二千四的,他也情願一一眼前這位外地來的將軍是個好主顧啊……

“算了算了。”商成懊惱地說。衛夫人的真跡都長翅膀飛了,現在再說這些話有啥用?“誰把書貼買走了?”他打算再多花點錢,看能不能從買家手裏把字貼買下來。

書肆老板手一攤,耷拉下來的眼皮子朝東邊瞟了一眼。

商成朝東邊一大片灰蓬蓬的地方張望一眼,頓時就泄了氣。那是內城尚林坊,住的泰半都是皇親國戚,再不就是世襲公侯,這些人個個都是既富且貴,字帖真跡到了他們手裏,哪裏還有賣出來的道理!看來這事是沒多大指望了。

唉!他長長地歎了口氣,默了半天,又抱著一線希望不死心地問:“知道被誰買走的?”

“是南陽公主。”

商成徹底絕望了。他本來還想憑自己的身份去和買主套一套近乎,看能不能讓別人瞧在他燕山假督的情麵上割愛,可一聽說買家是這個女人,登時連最後的一點念想也消逝得無影無蹤。前兩天他才和南陽結了個不大不小的冤仇,拆散了她和禾荼這對野鴛鴦,這時候冒失地上門求購字帖,不正好讓恨他入骨的南陽拈酸挖苦?算了,權當沒這回事!

他神色怏怏地又和書肆老板客套了兩句,就拽著韁繩預備告辭。

他忽然聽到街邊有個女人的聲音接連說:“……那位大人,請留步!大人請一步!”

是喊自己的?他迷惑地抬頭找了下。

確實是找他的。就是那一晚被九娘子扣做人質的那個女公子!他恍惚記得這女子是閭右什麽高門大戶出來的人。在這裏,他犯了一個錯誤。他還以為“閭右”是一個地名。事實上,閭右並非某一州或者某一縣,而是秦漢時節對地位尊貴的人的泛指;有時候也用來特指那些家世淵源流長可上溯秦漢的世家。並且從這女子的姓氏,我們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一一戰國時齊國的國姓就是田姓……

女公子走過來朝他深深一揖,說:“閭右田岫,敬謝先生當日恩情。”

他拱了拱手,說:“田……田大人太多禮了。其實該我向你道歉的。本來這事與您其實沒什麽關係,要不是我當時莽撞,那女匪趙九娘也不會……”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才不傷這位女公子的顏麵,停了停才又說道,“……要不是被我逼急了,她也不會狗急跳牆。”

田岫知道這是商成在為自己留情麵。當時要不是她誤會商成,那個女匪也不可能有機會擒住自己為質,也就更不可能脫逃。她再次深揖,說:“先生恩情不敢少忘。但不知先生尊諱,可否由岫再致謝意?”

商成能看懂文言文,可象田岫這樣文縐縐地說話,就覺得渾身不自在。這一半是因為他要連蒙帶猜才能明了別人在說什麽,另外一半就是因為他自己說不來這種古雅的言辭。不過田岫的話他聽懂了,這是在請問自己的姓氏和名字,同時也想請自己吃喝一頓聊表謝意。

他的身份來曆當然不能隨便告訴人,連帶著這頓飯也就吃不成。雖然這樣做很沒禮貌,但他也沒辦法,於是他隻好對田岫說:“飯就不吃了。田大人,我眼下有點急事,回頭有時間咱們再聊。”說著話翻身上了馬背,再朝田岫拱了下手便揚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