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黑漆漆的海麵兒,裴小七胸口有些發悶,思緒更是亂成了一團。
她沒有忘記,當自己詢問淩少爵,是不是準備和裴知聯手對付楚非時,男人眼中的沉冷與森涼。
看樣子,自己的推測是對的。
淺淺地眯著眼眸,裴小七歎了口氣,她想起了小的時候,外婆對自己說過的話:憶塵啊,雖然你很聰明,但是必須裝得笨一點。
當時,名字還沒被改的裴小七,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外婆,問:“為什麽?大家不是都喜歡聰明的人麽。”
外婆沉默了很久,最終說了一句讓裴小七至今都難以忘懷的話:“聰明,隻會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起初,裴小七並沒有明白那句話的含義,直到——
那一天。
作為特工,有一項訓練很是獨特,那就是親眼觀看叛徒的受刑過程。
其目的是為了,從根本上讓剛剛接受特工訓練的人,在意識深處同時種下忠誠與恐懼的種子。
而這兩顆種子卻不會同時成長,當你擁有足夠的忠臣時,恐懼就不會生長。
反之,當你萌生背叛的念頭時,那麽恐懼的種子就會瘋長。
換句話說,這也可以說是一種強大的心理暗示,暗示你一旦背叛,將會遭受到生不如死的待遇。
在那個時候,除了裴小七之外,大多數接受特工訓練的都是極其年幼的孩子。
這種直視死亡的暗示方法,在很大啊程度上,對他們非常有效,但這其中並不包括裴小七。
因為相較於其他尚且年幼的孩子,那個時候的裴小七雖然隻有十三歲,但卻已經形成了自己的價值觀,並且聰明的她也非常清楚,那隻是一種用來強化特工忠誠度的威脅手段罷了。
隻要你足夠聰明,布下縝密計劃,別說背叛一個組織,就算顛覆一個組織,也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
不過那時的裴小七,自認為還沒有強大到能夠顛覆一個組織,當然她也沒有產生想要背叛的念頭,因為她不會背叛自己喜歡的人。
但是,或許是太過於自負,又或者是出於某種逆反心理。
在看到那些年幼的孩子恐懼的發抖,而帶領他們觀看背叛者受刑過程的大人們笑得洋洋得意的時候,那笑聲徹底刺激了裴小七的神經。於是——
她犯下了一個極大的錯誤,利用半個月的時間,擬定了一套怎樣救出那些背叛者的縝密計劃。
不過,裴小七之所以會嘔心瀝血地耗費半個月去擬定一份計劃,卻並沒有打算施行。
因為那份計劃雖然近乎完美,成功率也高達百分之九十四,但卻必須建立在營救者有足夠的資源以及行動完全自由的情況下,而不是一個被處於半監視狀態的十三歲的孩子。
在那份縝密的計劃完成時,裴小七本應該立即銷毀,但她卻沒有那麽做,因為那些嘲笑者洋洋得意的笑聲,始終徘徊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於是,她暗暗下定決心,總有一天,要施行自己設計出來的,拯救背叛者的計劃。以此來回擊那些曾經洋洋得意的混蛋們。然而——
被寫在小本子上的營救計劃,最終還是被發現了。
裴小七也因此被單獨關押起來,在那漫長的四十八小時裏,沒有東西吃,沒有水喝,隻能蹲在一個小的幾乎不能轉身的囚室裏,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在那四十八個小時裏,裴小七雖然也害怕,害怕自己會麵臨著被殘忍折磨而死的命運,但最讓她感到害怕的卻是,自己再也見不到在車禍現場,那個緊緊地把自己擁在懷裏的男人,感受不到他懷裏那讓自己及其迷戀的溫暖。
最終,裴小七開始痛恨自己,沒事為什麽要去寫那樣一份莫名其妙的計劃,寫也就罷了,還沒有立即銷毀。
不過說到底,她真正痛恨的卻是自己的聰明。
如果自己笨一點,就不會想那麽多,也就不會落得即將被處死的命運。
所以,在那個時候,裴小七想起了了外婆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聰明,隻會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裴小七以為自自己死定了,但讓她感到意外的卻是,她竟然沒有受到任何處罰。
而最後的結果也讓裴小七感到大吃一驚,自己沒有被處死的原因竟是淩少爵出麵表示,那份計劃是由他指導自己設計出來的。
在此之後,當被關了四十八小時,再次見到淩少爵的時候,她歡喜地直接撲到了他的懷裏,但是——
她所看到的卻是男人冷漠至極的眼神,在那眼神中,還隱隱透露著一種厭惡。
她聽到他用極輕的聲音說:真是麻煩。
在那一瞬間,裴小七的世界轟然崩塌,腦海中隻有他說的那句‘真是麻煩’,麻煩,發麻,麻煩……
自己對於她來說,隻是一個極其厭惡的麻煩。
那件事情過了之後,裴小七才了解到,其實淩少爵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保了自己的平安,而所謂的計劃是由他指導設計,隻是台麵兒上的官方說法罷了。
於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裴小七告訴自己,不要太聰明,笨一點,笨一點,這樣就不會給他惹麻煩了。
也不知是所謂的自我暗示起了作用,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從那以後,裴小七發現,自己竟然真的變笨了。
很多原本一點就透的東西,她竟然要花比一般人更長的時間才能理解。
但是坦白說,她發現自己變笨之後,與淩少爵相處的機會似乎多了很多,隻要自己哪裏沒跟上進度,他就會單獨給自己開小灶,加強訓練。
以至於到後來,裴小七實在受不了訓練的痛苦,萌生出了想要逃走的想法,但她有不舍得再也見不到他,逃走的念頭終究被埋葬在了心底。
她心甘情願地變成一個笨蛋,隻為了能夠不給他惹麻煩,能夠一直待在他的身邊。
濃重的夜色下,分不出到底哪裏是夜空,哪裏是海麵兒。
裴小七深吸了口氣,走進浴室。
她不知道為什麽,已經笨了那麽久的自己,似乎突然間好像又變得聰明起來了。
溫熱的水流從花灑中流淌下來,裴小七閉著眼睛,靜靜地享受著水流帶給自己的溫暖。
裴小七之所以會認為淩少爵與裴知選擇聯手對付楚非,是因為淩少爵對裴知突然轉變的稱呼:伯母。
起初,裴小七是相信了淩少爵所說的‘有求於人,必先低頭於人’的說法,她覺得,既然裴知掌握著解開自己身上毒素的解藥配方,那麽淩少爵對其服軟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讓裴小七產生懷疑的是裴知說過的一句話:如果我不插手,你是不是打算試探她一輩子?又或者說,你還沒有把心裏的那個念頭打消,所以才極其迫切地想要知道,她到底會如何選擇!
為什麽裴知會知道淩少爵在試探自己對於楚非的死亡究竟會抱有何種態度,而裴知口中淩少爵心裏的那個‘念頭’又指的是什麽?
稍作推敲之後,裴小七做出了一個假設:淩少爵與裴知,或許已經成為了同盟。
在此之後,淩少爵清楚無誤的表明,他的確有殺死楚非的想法。
裴小七經過一係列深思後,對淩少爵說出了那句:從今以後,我不會阻止你做任何事情,所以你的決定,不必遷就於我的感受。
說出這樣的話,絕大部分原因是裴小七真的不希望淩少爵太過遷就自己的感受,從而陷入危險中。
但除此之外,她這麽說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就是試探裴知的態度。
裴小七記得當時裴知是用審視的目光盯著自己看,這就表明裴知對自己說的話有所懷疑。
人隻有在對他人進行試探的時候,才會產生不確定的懷疑以及審視,換句話說——
按照當時的情況來看,淩少爵表明要殺死楚非,裴知沒有任何反應,
為什麽自己表述了相同的想法,裴知卻會懷疑?
那隻能證明,當時裴知也在試探自己,試探自己對楚非的死,抱著什麽樣的態度。
兩個不同的人,卻對自己進行了同一個試探,這除了說明淩少爵和裴知達成了同盟關係,還能說明什麽呢?
睜開眼睛,氤氳的水霧騰滿了浴室。
裴小七的胸腔有點兒悶,她討厭自己的腦袋突然變得通透的感覺,於是——
她再次閉上眼睛,告訴自己什麽都不要去想,人隻有笨一點才會活的比較幸福。
關上花灑的時候,浴室外傳來輕微而又熟悉的腳步聲。
擦幹身上的水跡,裴小七裹著浴巾走出浴室,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窗邊,靜靜抽煙的男人。
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夾著煙,從指間緩緩升起的煙絲,模糊了他線條冷硬的俊臉。
她已經很少見到他抽煙了。
記憶裏,似乎隻有在遇到什麽棘手的事情,這個男人才會點燃香煙。
那麽今天,他又遇到了什麽棘手的事情?
見她出來,淩少爵摁滅了指尖隻抽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香煙,然後,眼神逐漸浮現出柔和與寵溺:“過來。”
男人的嗓音很溫柔,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命令感。
走到距離他還有兩三步的地方,裴小七就被男人伸出來的手臂,給扯入了他的懷裏。
呼吸之間,是他身上摻雜了煙草味的冷冽氣息,好聞的讓裴小七幾乎就要落淚。
她真的太過在乎這個男人也,也太過迷戀於他溫暖的懷抱,裴小七無法想象,自己如果失去他,會不會絕望到發瘋。
可不知道為什麽,裴小七卻覺得自己的內心深處,仿佛聽到另外一個聲音對自己說:裴憶塵,你怎麽可以這麽卑微的去依附一個男人,快點離開他,隻有離開他,你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真正的自己?
什麽是真正的自己。
裴小七不禁在心中這麽問著。
但是,那個聲音卻像是沁入大海中的墨汁,起初飽滿濃鬱的直擊肺腑心神,卻又在你想要抓住的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不留一絲痕跡,讓你無從尋找。然而——
暫時的消失,並不意味著不存在,也不意味著永遠都不會出現。
此時的裴小七並沒有想到,突然浮現在心底深處,喊著自己裴憶塵的那個聲音,會在不久之後,將她折磨的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