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心事男人的確不懂,起碼藍海棠的心事,唐安不會懂。
平靜的湖水如果投入一粒石子,就很難再保持平靜。即使不能掀起驚濤駭浪,也會蕩起一圈圈漣漪。
自從從書院回到府中,藍海棠發現自己已經很難再過回那種心如止水的生活。原本她隻是醉心於書海,對於外物不聞不問,如同一個與世隔絕的精靈一般。可是去過書院,一切都不同了。
她沒有想過外麵的世界會如此精彩,李墨玉的器重、學子們的愛戴、和蕭佩欽文鬥的刺激……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從未體會過的新鮮。她這才明白,外麵的世界到底有多讓人著迷,自己之前的生活到底有多麽乏味無趣。
但是那個黑衣人,把一切都破壞殆盡。
藍海棠不怕死,即便黑衣人不出現,她也知道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陷入長眠。可是她卻有自己的顧慮,她不想死的不明不白,不像讓老父親白發人送黑發人,當然,還有那個人。
隻有活著,才能看到一個生活在底層的小人物的精彩人生,感受到他天馬行空般的想象,聽他說數不盡的故事。他就像一棵頑強的小草,任誰也無法將它壓倒。
時不時的,藍海棠也會想起那羞人的一幕。對於女人來說最為珍貴的身體,竟然被這個混蛋給看了個遍!一想起當時的情景,藍海棠總會感覺身體發熱,這讓她感到羞恥。可越想將這些雜念拋出腦海,卻怎麽也揮之不去。
她不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但這種感覺讓她害怕。所以她既想要見到唐安,又怕見到唐安。
說來奇怪,其實她一直記得那個傲然立於渡口高聲喊出“朱唇一抹百媚生,海棠萬頃無顏色”的少年,即使衣衫襤褸也掩蓋不住他的驕傲。後來聽到藍青竹提起自己的夫婿竟然是一個叫花子,她居然沒來由的心中一動,想起了渡口的少年。那一刻,她對那個素未謀麵的未婚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她去書院,有一多半原因是為了填平心中的好奇。當然,也僅僅是好奇而已。
可是,越和唐安接觸,越會被他無窮無盡的新奇所感染。越是看不透,就越是想要看透。
她一步步的靠近唐安,就像是飛向蜘蛛網的蜻蜓一樣,神不知鬼不覺的步步深陷。直到唐安挺身而出,在黑衣人麵前願意為自己而死的時候,藍海棠忽然感覺自己心口的閘門,出現了一道裂縫。
水壩出現了縫隙,還能儲存住水麽?
然而,當這道裂縫逐漸擴到的時候,卻被唐安硬生生的給堵住了。
唐安與柳傾歌的故事,如今街上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什麽“小書童抱得美人歸”、“唐安名震飛雪悅蘭閣”、“歌舞雙絕芳心有主”、“京城佳話:書童與舞後”……
老百姓就是這樣,任何事情都會被他們無限放大,慢慢便失去了原來的味道。唐安是草根階級的代表,無疑更會得到這些底層人民的偏愛,所以將他與柳傾歌的“愛情故事”塑造的格外曲折離奇。
但是,這一切在藍海棠聽起來,就格外不是滋味了。
優秀的女人,在心態上從來都不會和平相處。被稱為“京城雙璧”的藍海棠與柳傾歌,無疑是個中翹楚。
被人明裏暗裏對比慣了,作為當事人恐怕在心裏也會暗暗做一番比對。藍海棠對柳傾歌談不上討厭,但更說不上喜歡。無論柳傾歌看上去再怎麽不染塵世,但終歸是紅塵中人——風月場會有人出淤泥而不染麽?
原本藍海棠隻是不想唐安在這樣的美人窟裏墮落,被磨平了銳氣和才氣,但是經過書院一事,她的心態也在無形中發生了變化。所以聽聞唐安和柳傾歌的一段佳話,她竟然感到了出奇的憤怒。
當然,這要怪也隻能怪到唐安頭上。一見到這家夥如同沒事人一樣,她隻覺得胸口有一團怒火在熊熊燃燒。她不敢開口,因為害怕一開口就會暴露出自己此刻的心境。
可是,自己又為什麽會怕在他麵前暴露呢?
隱隱的,藍海棠心裏有一種畏懼的情緒在蔓延。仿佛自己的感情,正在向著一條不受自己控製的方向奔騰。
“小姐,鹿山到了。”馬車外,許先的聲音傳來。
藍海棠收拾情緒掀開車簾,燦爛的陽光讓她眯著眼睛遮了遮秀眉。她輕輕踏下馬車,就見漫山翠綠。
鹿山其實說不上高,但是勝在群山連綿。挺拔的輕鬆煥發著勃勃生機,一道修葺一新的石道蜿蜒,沒入那被叢林掩蓋的山間。遙遙遠望,在那雲霧繚繞的山巔,一座山莊隱隱可見。
賀莊。
“哇!”
唐安跟程采和跟著下車,見到眼前群山環抱的美景,胖子驚歎一聲,道:“唐安,本少爺忽然詩興大發,想要吟詩一首。”
唐安笑道:“靈感這東西都是妙手偶得之,錯過了便可惜了,少爺不妨先說與我聽聽。”
程采和一副“就你最懂我”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朗聲念叨:“天空真是藍,青山真是寬。停留山腳下,我們真是歡!”
“撲哧。”
不遠處的藍海棠忍俊不禁,終於笑出聲來,一掃先前冰霜美人的形象。連那許先也是捂著嘴在一旁竊笑,唯有唐安抿著嘴,硬生生豎起大拇指,道:“少爺…好才學!”
胖子被表揚的飄飄然,背負雙手眯著雙眼眺望遠望,一副高處不勝寒的模樣,道:“學無止境,我們要走的路還很漫長。雖然本少爺頗有才氣,但也不可驕傲自滿,唐安,你也需謹記!”
死胖子渾然一副詩仙附體的表情,兀自陶醉在自己的世界裏,全然沒有注意到唐安的拳頭已經緊緊攥了起來…
“來人可是藍海棠藍姑娘?”
眼前的石階上,一陣腳步聲傳來,隻見一名老者帶著幾個穿著藍衣的家丁迎麵而來。
那老者一臉的笑意,看上去很是溫和,待到走的近了,臉上的笑意更甚,對著藍海棠道:“原來真的是海棠姑娘。一年不見,近來可好?”
藍海棠淺笑道:“海棠好著呢。通叔,你的身子骨可是越來越好了。”
“托老爺的福,住在這麽個好地方,每天爬爬山、種種菜,倒是越活越年輕了。”老人嗬嗬笑道,又看了看藍海棠身後的唐安和程采和,道:“這幾位是?”
藍海棠指著胖子道:“這位是京城雲頂樓程雲鶴老板的獨子程采和。”
唐安咳嗽一聲,把身子挺了挺,卻見藍海棠的介紹戛然而止,根本沒有要提及自己的意思。不禁心中暗惱:他娘的,老子堂堂書院論學頭把交椅,唇戰金刀小將軍,詩會才子洛東辰,名頭大大的響亮好不好!
老者道:“原來是程公子,失敬失敬!老朽乃是賀莊的管家賀通。”
胖子有樣學樣,拱手道:“早在京城就聽聞賀老大名,據聞賀老才高八鬥老而彌堅,今日得見,實乃後輩之幸!”
藍海棠和唐安暗自皺眉,心道胖子這馬屁恐怕要拍到馬腿上了。賀通不過是一個管家,你居然“久仰大名”,還能知道人家“才高八鬥”,這不是睜著眼說瞎話麽?
果不其然,賀通老臉不自覺的一沉,雖然仍是帶著客套的笑意,不過那笑容卻逐漸轉冷。
唐安打圓場道:“賀老切莫見怪。我們家少爺一直對鹿山詩會心生向往,賀家之名更是如雷貫耳。今日一見賀老精神矍鑠親切有佳,故而心生感慨而已。”
聽他這麽一說,那賀通頓時笑了起來,道:“原來如此,老朽還道一個半隻腳入土的老家夥而已,怎會入程公子的耳呢。不過程公子前些年為何不來參與這鹿山詩會呢?”
“呃…這個…”程胖子局促地握著雙手,不知道怎麽開口才好。
唐安自然知道胖子的尷尬。一個地字乙班還排名倒數的紈絝子弟,哪有臉來給這些才子佳人做陪襯?難道怕知道自己蠢的人不夠多麽?
不過當著外人麵,自然要給自家少爺賺足麵子。唐安歎息一聲,道:“賀老有所不知。雲頂樓越幹越大,我們老爺操碎了心。少爺體恤老爺辛苦,年紀輕輕便挑起了家族重擔,時時刻刻以建設程家為己任。我們少爺本不懂飲酒,但是為了程家,硬是咬牙出席各種應酬,於是原本健碩的身材,變成了眼前臃腫的模樣…”
仿佛為了配合唐安的話,程采和還故意抖了抖一身肥肉。
“在那些公子小姐還在淫濕作亂…哦,是吟詩作樂的時候,我們少爺卻既要兼顧學業,又要照看家族的生意。他不想玩耍麽?他比誰都想!可是肩膀上的擔子,逼的他不得不放棄這些浮華,每天都是書院、雲頂樓、程府三點一線。這背後的痛苦,他與誰說過!”
唐安的聲音有些顫抖,說道情動出,還偷偷抹了一下根本沒有眼淚的眼角:“所以賀老,不是我們少爺不想來鹿山詩會,而是有心無力啊!”
聽著這些根本不屬於自己的故事,程采和仿佛也感同身受,微微抬手阻止了唐安的慷慨陳詞,苦澀的唇角輕吐:“唐安…夠了…”
不得不說,二人天衣無縫的配合讓不明真相的賀通和許先都倍受感動。後者虎目翻紅,喃喃道:“原來隻聽說程家大少爺是個呆子,想不到背後居然有這麽淒慘的一段往事。這才是大丈夫真男人!”
賀通目露同情,歎息道:“沒想到程公子年紀輕輕,卻要背負這麽多沉重的包袱,老朽深感佩服。這般年紀,這般心性,年青一代已經很少見了。程公子請隨我來,想來老爺見到你這樣的青年才俊也會很高興的。”
看著兀自抽噎的許先和讚不絕口的賀通,再想想程采和平時的所作所為,藍海棠隻感覺世界觀人生觀都被顛覆了!
怎麽可以這麽顛倒黑白!怎麽可以這麽信口開河!
美目含煞地看向始作俑者,卻見唐安一臉笑意的跟在賀通身後,仿佛為自己編織的故事取得累累碩果而暗自得意。
待到他從藍海棠身邊走過時,後者銀牙輕咬,低聲道:“騙子!”
騙子麽?唐安唇角的弧度更甚。這個世界,誰不是活在騙與被騙之中?
賀通身為管家,自然是賀家之主賀金祿的心腹,在賀金祿麵前肯定也能說得上話。把他搞定,等於邁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那麽,拿下賀家,還會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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