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是夏國人的西域。
能在優渥土地上享受安樂生活的大唐人,又有幾個願意來著鳥不拉屎既不生蛋的地方?反觀夏國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這片貧瘠的荒地,他們是黃沙和草原的子民。回回族能後發而先至,比一路北逃的戰淩雲部隊率先占領平昌,已經足以證明他們對這片土地的熟悉。
撇開回回族不說,西域北麵還有大片村鎮落入夏國人之手,通往唐軍所有城池的要道早已被胡子嚴防死守,讓戰淩雲一行人成了黃土地上的甕中之鱉。
躲,往哪裏躲?
莫淩圖的部隊掌握著所有資源,而大唐殘軍卻是筋疲力盡彈盡糧絕。
拖,怎麽拖?
從三萬人變成三千人,每一個人都是這支部隊最寶貴的財富。減少一個人,便削弱了一分實力。直至越來越弱小,弱小到可以被任何一隻夏國部隊蠶食。
傷不起!
唐安簡單的三句話,道清了他們如今麵臨的嚴峻形勢。正如戰淩雲所說,除了一條爛命,他們還有什麽?
什麽都沒有!
戰淩雲早已將一切看得通透,而更讓他擔憂的一點,便是這該死的傷勢。他若一旦故去,這支他傾心打造的精銳之師,將無情地被變成黃沙之下的一片白骨。
殺出去!
置之死地而後生,成了眼前唯一的辦法。夏國人絕想不到,這支被視為喪家之犬的部隊會殺一道回馬槍,這一槍凶險萬分,既傷人,也傷己。
成了,逃出生天,海闊跳高任鳥飛;敗了,就算臨死也要拉上幾個胡子墊背!
天色蒙蒙亮,灰藍色的夜空中還掛著點點星辰。借著星光看著山穀上方搭建防禦工事的子弟兵,戰淩雲輕輕一歎。
若非萬般無奈,誰會選擇這種九死一生的方式?
“老將軍因何歎息?”一旁的唐安問道。
戰淩雲臉色黯然,道:“這一仗…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唐安道:“將軍其實很清楚,若不先死後生,咱們這些人注定十死無生。”
戰淩雲點點頭,飽經滄桑的眼神中帶著濃濃的悲哀:“老夫打了一輩子仗,什麽場麵沒見過?隻要打仗,就沒有不死人的,哪怕這些人是你的親人朋友。但是唐安——他們是在替老夫去死…”
唐安一愣,輕輕歎息。
夏國人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生擒戰淩雲。這個老家夥的戰略意義遠大於這支苟延殘喘的殘兵,哪怕是十萬雄師,恐怕在莫淩圖眼中也沒有這個老人值錢。
因為他是整個大唐的脊梁。
戰淩雲很清楚自己的重要性,他就算死也不能落在夏國人手中。但是他卻要拚死留住一命,不為自己,隻為已經搖搖欲墜地西域山河。
夏國人絕不會放他安然離去,所以不惜一切代價要找到他。他明明知道這一點,卻要眼睜睜看著如同自己孩子般的士兵為了這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逃亡計劃而獻出生命,這種矛盾與痛苦,絕非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人都會死。”唐安沉默半晌,“你若讓他們棄你而去,或許能保住一命,但是他們的人生卻毀了。榮譽、血性、親情、理想、恩情,這些東西有時候會高過自己的性命,就如同你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一樣。”
戰淩雲默默地聽完,道:“聽說你和無雙有過節?”
咦,連和他親孫子爭風吃醋這種事都知道,這老頭還真不是蓋的。
唐安灑脫一笑:“一點小事而已,我早就忘了。”
“無雙無知啊!”戰淩雲搖搖頭,感歎自己的孫子如果能有眼前這個年輕人一半心性,戰家也算後繼有人了。“不說這些了。唐大人,其實你昨晚說的那些話,騙騙那幫兔崽子還行,老夫卻是一句也不相信。以慕仙子之尊,會聽從皇上的安排來這荒蕪的西域?”
唐安尷尬一笑,他早就知道這樣的謊言恐怕蒙蔽不了眼前的老人。既然已經被拆穿,索性不再掩飾:“老將軍英明,小子如果再否認,未免顯得太虛偽。不錯,我和慕仙子此番前來,的確有別的目的,但其中涉及到不能對別人說的秘密,請老將軍見諒。”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想說,老夫絕不會逼你。”戰淩雲道,“不過哪怕知道你撒謊,老夫卻沒有當眾揭穿,你可知道為什麽?”
這個問題很有難度哎!唐安撓撓頭,道:“難道是看我麵善?”
麵善?這兩個字和你有什麽關係麽?
“因為你是皇上的人。能把大雪山接待使的要職安排給你,足見皇上對你的信任。隻要你忠於皇上,在老夫眼中你便是自己人。”
戰淩雲目光灼灼,道:“唐安,你年紀尚輕,恰是容易為外物蒙蔽心神的年紀。老夫交淺言深,有幾句話想要提醒你:皇上是天命所歸,咱們做臣子的,對天子盡忠乃是本分,任何時候都要守住本心。若人人懷有私心,朝堂一盤散沙,國將不國,民將不民,那為官者就要背負千載罵名。希望你能好好記住老夫的話,不枉皇上對你的一番信任。”
朝廷的暗流湧動,連身在邊關的戰淩雲都知之甚深。這番話表麵上是在勸誡唐安,實際上卻透露出他一顆拳拳之心,不想國家四分五裂,成為外族的魚肉。這般胸懷,足以擔當大英雄三個字。
唐安麵色認真的點點頭,道:“老將軍放心,唐某自當傾盡所能輔佐皇上!”
“想不到老夫遲暮之年,竟能碰到你這樣優秀的年輕人,老天待我大唐不薄。”戰淩雲滿意地拍了拍唐安的肩膀,又背負雙手看向遠方:“這即將到來的一戰,你有什麽看法?”
唐安微微一笑,道:“我說過,行軍打仗我是外行,不過劍走偏鋒卻是小子的專長。當昨天知道這一戰無可避免的時候,我想了整整一晚,想到一個不太成熟的計劃,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戰淩雲不悅道:“有什麽不當講的?跟老夫說說。”
唐安嘴角翻起一絲陰險的笑容,慢慢俯向戰淩雲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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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盡,天明。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下,昨夜熱鬧的山穀已經恢複了平靜。篝火、車轍、腳印,一切留在這裏的證據都已經被抹去,仿佛常年不曾有人踏足於此一般。
如果從天空俯瞰,會發現山穀上方的崖頂多了一片黑影。三千將士全部蟄伏於此,如同一尊尊雕塑一樣,不動,不笑,似是連呼吸聲都隱藏於風中。
“唐大哥,昨天的事…多謝了。”
伏在唐安身邊的,恰是昨夜對唐安成見最深的季晨。這些軍中的漢子就是這樣,你若真心待他好,他便掏出一顆誠心來待你。唐安舍身替他擋軍棍的事,已經徹底感動了這小子。
“小事一樁,何足掛齒!”唐安毫不在意的一笑,“我一看季兄你就是敢作敢當的好漢,莫說替你擋十軍棍,便是一百棍又能如何?”
聽他故作輕鬆地打個哈哈,季晨感動地無以複加,拍著唐安肩膀道:“你這個兄弟,我季晨交定了!”
唐安哈哈一笑:“好,能和邊陲英雄做兄弟,唐安也算臉上有光了——晨弟,不知道你成親了沒有?若是還沒有意中人,等到了京城大哥給你介紹幾個妞,包你滿意!”
季晨一頭黑線,怎麽還沒問年紀,這家夥就自封了大哥?不過人家堂堂大雪山接待使,能和自己結交已經算是胸懷寬廣了,季晨也不介意,道:“我還沒成親呢。不過大哥,大嫂好歹也是夏國人,你當著她的麵想出這麽一條毒計,大嫂不會記恨你麽?”
這家夥,還真把蘇媚兒當成老子的女人了。想想蘇媚兒的妖嬈身姿,唐安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也不多做解釋,幹脆直接默認了:“她敢有意見!嫁給老子就是大唐媳婦,我就算打到夏國皇都,她也不準說個不字!”
大哥果然豪氣,這麽漂亮的女人都收拾的服服帖帖,看來以後要和大哥多取取經了。季晨一臉崇敬,想要再說些什麽,卻聽到“滴滴答”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
所有將士頓時緊張起來。
幾個斥候透過崖頂向下望去,隻見狹窄的山穀盡頭,兩騎快馬遙遙奔來。馬背上的兩個人穿著夏國戰服,定然是夏軍打前站的斥候了。
二人來到眾人正下方的山穀中心,忽然停了下來四處張望,將探出頭去的幾個大唐士兵嚇得趕忙縮回脖子。
二人環看了一番,其中一個大胡子忽然嘰裏呱啦的說了些什麽,另外一人用同樣的語言答了幾句。
空穀幽靜,二人說話的聲音清晰地傳進眾人耳朵裏。他們說的是夏語,唐安一句也聽不懂,不過看周圍眾人臉色難看,像是聽到了什麽駭人的消息。一旁的季晨整個人都緊繃起來,看上去緊張極了。
山穀中的二人說了一陣,又騎著馬向前奔去,眾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他們說了些什麽?”唐安低聲問道。
季晨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嚇死老子了!其中一個胡子覺得此處地勢凶險,想要上來查探一番,不過另一個胡子卻說唐軍已如喪家之犬一般,難道還敢反撲不成?這才讓先前那人打消念頭。若是他們真的上來,咱們的計劃就要暴露了。”
媽的,還好老子沒聽懂,否則非嚇尿不可。
唐安摸摸胸口暗道老天保佑,問道:“晨弟,你居然能聽懂夏國話?”
季晨傲然道:“這算什麽!我們和夏國人打了這麽多年仗,有時候還要去夏國的村鎮打探情報,幾乎每個士兵都能說一口流利的夏語。”
“看來掌握一門外語真的很重要,今天真是漲姿勢——哦,是長知識了。”唐安由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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