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失蹤的這些天,慕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度過的。
剛下大雪山,她習慣了自己一個人麵對危險,一路有驚無險地闖進了汴京城。可自從認識唐安以後,她發現自己的危機意識逐漸淡薄,一直到後來隻懂得依賴。當然,她會把這種依賴放在心裏,而不是掛在嘴邊。
在慕絨看來,唐安雖然不會武功,可是卻能用將智慧運用到極致。拋開汴京城的種種不提,單是他能在絕對的劣勢之下,帶領三千殘兵突破重重包圍,本身就是一種奇跡。
她看著唐安一步步走來,仿佛一個局外人親眼目睹一個小人物在危險叢生的環境下逐漸成長、蛻變,那種感覺讓人說不清道不明。
最讓她欣賞的一點,是唐安的灑脫。
哪怕遇到再大的困難,他也會保持一顆樂觀的心。在他的影響下,一幫原本一心求死的喪家之犬,搖身一變成了百戰之師。他用玩世不恭的態度,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身邊的每一個人。
當然,還有感激。
她和唐安非親非故,隻為了一個虛無飄渺的承諾,唐安就甘願陪她一同來到荒蕪的黃土地,尋找最後的一味藥材。
這裏是一片陌生的世界,又充滿了未知的危險,一個惜命如金的人卻還是來了。是因為自己幫他救了柳傾歌?還是因為雲頂購物中心開業時自己的幫忙?慕絨想來想去,發現這些都不是他能前來的原因。
他能來,隻是處於對朋友的承諾。從他對程家的態度不難看出,如果有個人發自內心地對他好,他會十倍百倍地報答,幸運的是,自己的坦誠換來了他的友誼。
她已經記不清唐安陪伴了自己多少歲月,有他在身邊,日子過得似乎格外快,快到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唐安就從自己的生命之中失去了蹤跡。
那一刻,就像一隻在父母伴隨下的雛鷹忽然失去了親人,一個人飛翔在無際的天空中,留下的隻有無盡的孤獨。
她不相信唐安會死,所以發了瘋一樣到處找尋唐安的下落。憑借過人的身手,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大沼澤中漫無目的的找尋,有一次在樹蔭下休息,險些被毒蛇咬傷;還有一次在湖裏洗澡,螞蝗差點吸幹她的血…
她拖著疲憊的身體,在無數次的失望中不肯放棄,一直到她再也撐不住,暈倒在陳不平等人眼前。
她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並不代表她沒有情感,正相反,這種人的感情遠比一般人來得更為熾熱。她從來沒有感受到心痛的感覺,但是現在,她感受到了。
她問過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僅僅是因為感激?
或許是吧…除此之外,她不知道這種痛應該作何解釋。
曾經在大雪山上,一個月的時間並不算長,可是在陌生的西域,這一個月或許是她一生中最漫長的一段歲月。唐安因為她來到西域,卻在這裏不知所蹤,殘酷的現實讓她充滿了內疚,她隻能不斷告訴自己唐安並沒有死,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的愧疚之情減少一些。
這種渾渾噩噩的麻木,一直到兩天前才得以舒緩。
當馬尚率興奮地告訴大家唐安沒有死的時候,整個複仇者聯盟一片歡呼,誰也沒有注意到人群之中淡然地如同一朵雪蓮一般的慕絨,也沒有看到她背負在身後顫抖的手。
一顆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的大石,終於落了地。慕絨第一次感覺到開心,可惜她並不會表達。
夜晚,寂靜的狄馬城,狹窄的院落。
她親眼看到唐安逐個和複仇者聯盟的人一一擁抱——他黑了,也瘦了,唯一沒變的是他的笑容,依然如陽光般燦爛。
他鬆開了最後一個兄弟的肩膀,然後笑著望向自己。不知為什麽,慕絨忽然感覺到內心有些緊張,白皙的小拳頭情不自禁得握了起來,她想要退後,可身後就是馬車。
她沒有聽到唐安說了些什麽,隻是本能地憑借極大毅力控製住不斷想要湧出來的淚水。然後,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一雙堅實有力的臂膀擁入懷中。
唐安明顯感受到懷中女人身體的顫抖,也感覺到自己的笑容僵死在臉上。
耍無賴、裝可愛、吃豆腐,一貫是他屢試不爽的泡妞三板斧。在柳傾歌身上得到過無數次的實踐,讓他對這三招充滿信心。但他從沒想過這幾招可以在慕絨身上奏效,因為本質上來說,慕絨根本算不得女人。
她隻是披著絕美皮囊的一塊冰。
然而眼下,這塊冰卻被她實打實地抱在了懷裏,他這才知道,原來仙子的身體是熱的。
看到主帥和女神相擁,複仇者聯盟的人齊刷刷地吹起了流氓哨,一旁的阿裏捶胸頓足,感歎長生天的不公。
被一群人調戲,讓唐安心中湧起濃濃的不安,生怕仙子當著一幫手下的麵掏出銀針紮自己屁股,這讓自己今後如何立足?
趕忙鬆開雙手,唐安露出一個十分虛偽的笑容:“仙子姐姐,好久不見,這幾天吃得好嗎?睡得好嗎?有沒有…”
話沒說完,唐安驚訝地發現慕絨白皙的臉龐居然飛起兩朵紅雲。
冰塊會臉紅?不會是我看錯了吧?
慕絨如同喝醉酒一般,飄飄然不知身在何方。
方才那刹那的感覺,讓她心跳加速,渾身緊繃,就像是練功走火入魔一般。費了好大勁才把那羞人的一幕拋出腦海,奇怪的是,自己竟然沒有責怪唐安地念頭。
被男人抱住,就是這種感覺麽?
慕絨有些躲閃地移開目光,道:“你…沒事就好。”
咦,仙子姐姐居然沒有動怒,居然沒有用銀針紮老子,不合常理啊……
是了,一定是她的銀針用、光、了!
唐安哈哈一笑,不敢繼續麵對眼前的玉人,趕忙拉過一旁的阿裏,道:“各位兄弟,我旁邊這一位,就是這個商隊的主人——熱情好客的西域好青年阿裏了。正是因為有他的幫助,我才能安然抵達狄馬城。來,阿裏,跟大家打個招呼。”
阿裏露出一個無比勉強的表情,道:“嗨…”
一個明顯露怯的招呼,讓一幫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漢子放聲大笑。他們不禁在想:如果胡子都是這種軟蛋,老子能一直打到他們王庭去!
這種念頭一閃而過,剩下的,則是對唐安發自肺腑的欽佩。
大沼澤危機四伏,唐大人雖然走失,卻能夠單槍匹馬混進一個商隊。看這個叫阿裏的胡子對唐安的態度,分明把他當成了爺供著,一路上吃香喝辣肯定是少不了的。
相比於唐安的運籌帷幄機智無雙,漢子們難以抑製心頭的自卑與失落:他娘的,同樣是男人,怎麽差別就這麽大呢?
季晨問道:“大哥,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消失的這段時間,你又去了哪裏?”
唐安遞給季晨一個小心說話的眼神,哈哈笑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你們長途跋涉趕到這裏,想必也已經累了,趕快進屋休息一下,有事兒明天再談。”
阿裏靈敏的右耳動了動,他清晰地捕捉到了“消失”這個字眼。這說明唐安在遇到商隊之前,應該是與眼前這些人在一起的。可是…一幫唐人進大沼澤,又是為了什麽呢?
忽然,他想到了前些天出城的時候,烏猜是和那個叫馬尚率的奴隸一同去的,可是眼下卻找不到烏猜的身影——他難道被殺了?
想到這些,阿裏渾身一抖,感覺到了深深地恐懼。
唐安實在是太神秘,他的來曆、他的目的、他的身份,一切都像是一個迷,而眼下,他居然又有了一群夥伴。見慣風浪的阿裏方才仔細觀察過這些人,他們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種氣勢,肯定是見過血的。能讓一幫彪悍勇猛的漢子如此信服,唐安到底是什麽來頭?
他害怕了,真的害怕了。他還年輕,有著大把財富可以揮霍,還有無數夢想等待實現,他不想把命留在這裏。
仿佛看出了他的擔憂,唐安轉過臉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時候人總是喜歡鑽牛角尖,把簡單的問題想得太過複雜。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就衝著這一點,我也不會做對你不利的事。在大唐,這種忘恩負義的人會被萬人唾棄,所以我的朋友,你的擔心非常多餘。”
這番話讓阿裏心中稍安,勉強笑道:“尊敬的大人,阿裏自問滿足了您的任何需求,隻希望能夠看到明天美麗的太陽,我堅信您是一個仁慈的好人。”
好人?對有些人來說是,對有些人來說卻不是。
唐安點頭微笑:“你的感覺是正確的,隻要你乖乖聽話,我會兌現我的承諾。你應該知道,一群迷途的大唐人,在一向仇視我們的敵國境內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所以我們要想辦法逃出去,而你——我的朋友,你現在是我們唯一的依靠。我希望你能夠給我們最大的幫助,作為回報,將來我會用最低的價格給你最好的東西,讓你成為富可敵國的豪客。不過……如果你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我也希望你相信:在我死之前,會讓你們所有人全部陪葬。”
阿裏渾身一哆嗦,“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猥瑣的親吻唐安地靴子:“大人隻管放心,從今以後阿裏就是您最忠實的鷹犬!”
唐安很滿意阿裏的表現,將他扶起來,道:“我相信你,我的朋友。我想現在你應該好好睡一覺,把一些不該記住的事情忘掉。”
阿裏茫然道:“我想我已經忘記了…”
阿裏算是胡子裏少數擁有幽默感的人,一個卑微的玩笑換來了一陣肆無忌憚的嘲笑。一群人勾肩搭背消失在了院子裏,隻餘下唐安和慕絨兩個人。
慕絨很緊張,她的眼睛看向自己的腳尖,故意繼續用淡然的聲音道:“我…去睡了。”
唐安沒有聽出她聲音裏的一絲顫抖,邁出一步擋住慕絨的去路,如同一隻妄圖調戲小娘子的惡漢。
“仙子姐姐,我知道你現在很疲憊,但是有一件事,卻隻能拜托給你了。”
“什…什麽?”
唐安嘴角揚起一抹弧度,事情的順利進展讓他忽略了眼前仙子的變化,有些得意的道:“幫我去殺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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