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城主氈包裏,呼延陀已經起身離開了那張最能尊顯自己地位的椅子,滿臉惶恐的垂手而立,臉上帶著說不出的諂媚。隻是這樣的表情配上一道猙獰的刀疤,顯得尤為可笑。
他的身前站著一個老人。
老人滿頭長發一絲不苟地梳到了頭後,已成雪白顏色的青絲,暗示了他不再年輕,可他還是堅持把自己打扮的幹幹淨淨。高高的顴骨、黝黑的皮膚、狹小的眼睛,匈奴人的一切特質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好的體現。唯一一點不同就是大部分匈奴人總是喜歡擺出一副凶惡的嘴臉,因為凶狠的人不容易遭人惦記,活的也能更久一些,而眼前的老人卻是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就像是一位可敬的長者。
但是,曾經被這副表情欺騙的人,大都已經成為了枯骨。
呼延陀恭聲道:“見過大長老。”
大長老連眼角都懶得瞥他一眼,徑自走到象征城主權勢的椅子上坐下,那副溫和的表情瞬間消失不見,冷冰冰的如同盤旋在天空的鷹隼。
大長老沉聲道:“交代你的事,辦的怎麽樣了?”
似是想到了唐安的“預言”,呼延陀渾身微微一顫。剛一進屋就迫不及待的直奔主題,說明眼前這個老不死的所在乎的隻有淩冰焰的生死,至於自己…瞧瞧他那副厭惡的態度,簡直就像高高在上的鳳凰看見了一隻死狗。
饒是如此,呼延陀還是耐著性子道:“都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準備地差不多了。”
“嗯。”大長老點點頭,皺眉道:“最近應邪沒有聯係你麽?他當初隨性而來的八千大軍去了哪裏?”
呼延陀心中更是肯定了當初的想法,狄馬城已經布置了天羅地網,他還要那八千軍隊做什麽?
若是沒有唐安的未卜先知,也許他還傻乎乎地認為大長老是為了幫自己徹底鏟除鐵勒人。而眼下,這八千人的作用卻在他心中產生了變化。
那戈的人,自己的人,大長老都要一並清除幹淨,他要讓狄馬城變成一座死城!
可是無論大長老還是呼延陀,都想不到在蘇媚兒的一番遊說之下,那八千人已經被莫淩圖的兩萬大軍控製的死死的,一同帶去了南方。
她的理由很簡單:聖教要解決一些自己的麻煩,不想讓外人卷進來。鐵勒人如此,匈奴人亦然。
呼延陀捏緊拳頭,卻低聲下地地道:“聖子大人自從一個多月以前來見了我一麵,就再也沒有消息了。”
大長老眉頭微皺,這樣緊要的關頭,應邪沒有不來通信的道理。難不成…是莫淩圖從中作梗?
有八千人護衛,再加上應邪本身武藝超群,就算讓大長老想破腦袋,也想不到他此時已經變成了死人。
“唔…機不可失,咱們且按原計劃進行。傳教宣講結束後,就是咱們動手的最好時機。本座會與幾位長老聯手困住淩冰焰,你再挑選六十名好手隱藏在酒樓周圍,以防淩冰焰逃脫。然後,帶齊人馬衝進鐵勒大營,將他們全部殺光。事成之後,本座會去對皇上明言:鐵勒人行刺教主,呼延陀帶領匈奴勇士誅殺叛逆,你便是我夏國的英雄!”
信你才有鬼!
呼延陀心中鄙夷,表麵卻露出一副大喜過望的模樣,單手撫胸道:“謹遵您的吩咐。”
大長老點點頭,起身道:“本座不能離開太久,明天我們會在城裏休整一天,這一天時間想來足夠你布置了。記住,殺掉淩冰焰之後,城裏的鐵勒人一個不留!”
“是。”呼延陀頭垂得更低了,待到大長老的背影從門口消失,他的眼神才變得冷冽起來,一掃先前卑躬屈膝的奴才模樣,挺直腰板大喝道:“耶赤勒!”
早就在門外等著的副城主急忙進了氈包,陪笑道:“城主,您找我?”
呼延陀背負雙手,眼中彌漫著殺氣道:“咱們偷偷訓練的那一百個人,如今何在?”
耶赤勒道:“都在城外不遠處,就等著城主您的召喚了。”
呼延陀道:“讓他們都回來,後天下午隱藏在雁回樓附近。”
耶赤勒臉色劇變:"雁回樓?那不就是...招待教主和大長老一行人的酒樓?”
“耶赤勒,我們曾天真以為狄馬城的一切永遠都會屬於我們,可是現在,狄馬城就快沒了,我們還會有什麽?薩滿的預言你已經聽到了,等到明天他們不死,死的就會是我們。所以,為了活下去...”呼延陀深深吸了一口氣:“但凡從樓裏走出來的人,一、個、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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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戈在屋裏來回踱著步子,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憂慮。
就在剛剛,他接到消息:莫淩圖的大軍開拔,已經離開了駐地,一路向南而去。
沒有了強大的鐵勒軍隊做後盾,他就像一隻沒有老虎庇護的狐狸,再也沒有了耀武耀威的資本。在他看來,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舉動之所以會讓呼延陀選擇退避,多半是後者怕了莫淩圖。而如今,自己卻已經沒有了倚仗。
他開始擔憂,擔憂自己的命運。
這幾天時間,呼延陀忌憚神武教教主,定然會百般克製。可是當神武教一行人離開之後,他不可能不報複——要知道,忍氣吞聲可不是匈奴人的作風。
正想著應該怎樣應對匈奴人的反擊,忽然聽到“咚”的一聲,繼而院子的士兵一片嘩然。
“有刺客!”
“來人,保護頭人!”
“赫爾多,箭是從東麵射過來的,你帶人去抓刺客!”
刺客?
那戈一愣,掀開布簾便來到了院子裏。鐵勒士兵們早已亂成了一鍋粥,一隊又一隊人正在源源不斷得趕來,每個人都拿著武器,一臉的嚴陣以待。
“頭人!”一個小頭目大步走來,手裏拿著一根箭矢:“方才有人朝您的氈包突放冷箭,屬下已經派人去追了。”
那戈麵色鐵青,沒想到淩冰焰在城中,匈奴人居然還敢這麽囂張。定睛一看,忽然發現箭簇上插著一張字條。
滿臉疑惑地將字條打開,當看清楚上麵的內容是,頓時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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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裏商隊。
每個隨從都知道,阿裏是個懂得享受的人。他把自己的氈包建造的尤其奢華,可以容納足足五十人。
而眼下,以阿裏為首的十幾名隨從都聚集到了這間屋子。他們被捆住了手腳,堵住了嘴巴,像是一群挨宰的牲口一樣坐在地上,臉上隻餘下驚恐和絕望。
蘇媚兒連殺十八人的畫麵,他們都沒有忘。而現在,屠刀終於落到自己頭上了麽?
門外,則是一群如狼似虎的惡漢,季晨、李大壯等人赫然在列。唐安親手給阿裏把捆住雙腳的繩子綁了一道死結,然後拍拍手站起身來。
李大壯吐了口唾沫,道:“唐大人,要老子說幹脆殺了得了。”
季晨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道:“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這些天人家好吃好喝的伺候著,難不成你都忘了?”
李大壯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老子沒忘,但他們是胡子!”
季晨反駁道:“現在你周圍都是胡子,你能殺得幹淨麽?”
李大壯訕訕地說不出話來。
“都別吵了。”唐安擺擺手,在渾身如糠篩般發抖的阿裏跟前蹲了下來,道:“阿裏,我親愛的朋友,這段時間以來承蒙你的照顧。但是很不幸,我是個唐人,所以我有一些必須要做的事。你可以放心,既然承諾過不殺你,我會遵守自己的諾言,但是...如果你們當中有人不配合,可就怪不了我了。”
“咋偉林則卡日(讚美您的寬容)。”阿裏臨感涕零,一個勁地點頭。長生天作證,他從來沒感覺到死亡離自己如此接近。
解決了阿裏的問題,唐安站起身來,道:“馬尚率回來了沒有?”
季晨道:“還沒,不過以他的身手,不過是去對著鐵勒頭人的氈包放一箭,絕沒有問題。”
唐安點點頭,又對著李大壯道:“派去聯絡陳不平的兄弟呢?”
李大壯咧嘴一笑,道:“大人您放心,陳大哥已經回話了,說他那麵絕無問題。”
“好。”唐安臉上湧起萬丈豪情,道:“兄弟們,是成是敗,就看這一遭了。就算失敗了,也不過是搭上一條命而已,若是事成了,那咱們...都是大唐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