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時候,慕絨在屋子裏看著鵝毛大雪中載歌載舞縱情狂歡的人群,忽然感覺很羨慕他們。如果能夠像他們一樣,肆意放縱自己的情感,那該有多好。
可是她不會,也不敢,更不能。
她這一輩子,仿佛隻屬於那座孤冷的雪山。也許,那裏才是自己的家吧!也許冰心崖上一片雪白的絕景,能夠讓自己那顆躁動的心重新恢複平靜,把那些本不該奢望的東西統統忘掉。
但有些東西,一旦拿起來,又怎麽會輕易放得下?
她想不明白,又或許根本不會去想。她隻是單純地覺得,自己應該跟唐安道個別。
懷著無比矛盾的心情,慕絨推開了唐安的屋子。關於敲門她始終都沒有學會,所以她看到了讓自己無比尷尬的一幕。
唐安赤條條地泡在熱水裏。和西行之前相比,他黑了很多,也結實了很多,胸前堅實的肌肉和有力的臂膀,讓慕絨的眼神留戀了片刻,繼而“啊”地一聲尖叫,趕忙轉過身去:“你…你怎麽不穿衣服?”
媽的,一不小心又被占便宜了!
唐安捂住胸口,警惕道:“仙子姐姐,難不成你洗澡還穿著衣服?這麽晚了你不睡覺,偷偷潛入我的房間,到底有什麽企圖?告訴你——我不是個隨便的人!”
你隨便起來根本不是人!慕絨翻了個白眼,心中惡狠狠地想到。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破敗的小屋,昏暗的燈火。
這一切放在一起,怎麽看都像是天雷勾地火的前奏。但男人一臉苦笑,全然沒有粗重的喘息,女人一臉羞憤,絲毫沒有扭捏和嬌羞。
慕絨背轉過身,急道:“你…你趕緊把衣服穿上,我有話說。”
“仙子姐姐,麻煩你幫我把衣服拿過來,就在你旁邊的床上。”唐安指著幾件疊放整齊的衣服,“那件白色內衣,還有那一條藍色內褲,對,就是你手裏那一條。”
慕絨剛要將衣服扔過去,聞言渾身一震。眼角一瞥,自己手裏拿著的一條四角小短褲,不是包裹那肮髒之物的內褲又是什麽?
想到這些,慕絨白皙的俏臉如同漆染一樣紅。指縫裏夾著三根寒光閃閃的銀針,大呼一聲“你這無恥之徒”,轉過身來卻見木桶裏的唐安眨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頓時讓她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唐安道:“仙子姐姐,你要拿著我的內褲多久?”
慕絨狠狠瞪他一眼,將衣服一丟,道:“拿去!”
他娘的,武功高強的人果然囂張,連占便宜都占的這麽光明正大。這是擅闖男閨好不好,流氓!
一陣窸窸窣窣聲響起,不一會兒,穿好衣服的唐安拍了拍兀自背過身去的慕絨肩膀,一臉不悅道:“仙子姐姐,你找我有什麽事?”
慕絨回過神來,當看到洗漱過後的唐安一張黝黑俊朗的臉龐時,不禁微微一怔。
接近半年的長途跋涉,讓他一張臉龐棱角更加分明,曾經總是閃爍著猥瑣的眼睛裏,多了些滄桑與智慧。嘴角微微揚起的弧度,為他平添了幾分男人的成熟魅力。
不知道為什麽,這樣的一張臉龐,讓慕絨心跳有些加速。
有些掩飾地別過頭去,慕絨有些慌神道:“我…我要走了。”
唐安表情明顯有些錯愕。但仔細一想也對,她陪伴自己的時間已經夠久了,幫的忙也已經夠多。對於這樣一個和自己非親非故卻肝膽相照的女人,他實在沒法要求的更多。
但是,他的心裏卻忽然湧起濃濃的不舍。
漫長的路上,滾滾的黃沙,始終伴隨在自己身邊的兩個女人。其中一個已經走了,而現在,另一個也要和自己說再見了。
唐安眼珠子一轉,笑道:“仙子姐姐,不是我不讓你走,但是你看啊…這個…從戎田到大雪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咱們不如一起結伴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慕絨神色黯然,輕輕搖了搖頭:“我可以等,但我師傅不能再等了。”
當初斷魂穀一戰過後,慕絨就格外擔心慕驚鋒的傷勢。從她下山到現在,用去了太多無謂的時間。現在唐安安然無恙的回到故裏,慕絨已經拋開了最後一分顧慮。她隻想用最短的時間,回到比這裏還要寒冷的雪山之巔。
遠遠的逃離這裏,逃離這個讓自己感覺心神不寧的男人。
“那就更不行了!”唐安一拍大腿,“江湖險惡,人心難測。像仙子姐姐你這般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兒,若是路上再遇到什麽歹人怎麽辦?當然,以仙子姐姐你的武功,尋常宵小之徒根本入不了你的法眼,但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若是再碰到陳通那種卑鄙小人,專門用一些下三路…哦,是下三濫的手段,害得你不慎中招,你讓我怎麽對慕大師交代?”
需要你交代什麽?
慕絨感覺到很想笑,原來被人關心,感覺竟是如此溫暖。可惜的是,她還是要走——或者說要逃。
“如果可以,我也想送你回汴京城。但是現在……為了我師傅,我必須回去。”
慕絨總是這樣,縱然心中有再多理由也不會表達。唐安並沒有聽出她話中的心虛氣短,因為現在慕驚鋒的病已經不是她非走不可的唯一理由,她在害怕心中作亂的魔鬼。
他隻知道,以慕絨淡然的性子,一旦連續將同一個問題敘述好幾遍,就足以證明她對這件事有多堅決。
所以唐安歎了口氣。
或許是因為蘇媚兒的緣故,西行後半程他有些疏忽了這個總是如影子一般的女人,可她卻始終默默跟在自己身邊,保護著自己的周全。在長安城裏的不離不棄,在千軍萬馬間的肝膽相照,在狄馬城雁回樓,明明讓他擋一招而已,可她卻拚了性命擋了三招,差點魂歸西域。
這些情份,唐安都記在心裏。他不知道自己對仙子到底是怎樣的定位:是高高在上的女神?是好姐妹?是好兄弟?是知己?
好像都不是。
事實上,像慕絨這樣的女人,很難讓旁人找到一個準確的定位。但眼下真的將失去她,唐安才感覺到內心竟是如此不舍,也明白了早已習慣了結伴而行的女人,在自己內心原來占據著如此重要的地位。
有些人說不清哪裏好,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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