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沒有理會已經陷入瘋狂之中的戰無雙,而是抬起頭來仰望陰沉天空,仿佛看到了那個一生守護西域山河的老人在對自己微笑。
他歎了口氣,勸道:“戰無雙,收手吧!你已經在歧途上走的太遠了。想想你英雄一世的爺爺,難道他在天之靈會希望看到唯一的孫子背負叛軍的罵名麽?多行不義必自斃,我想你爺爺也不希望看到最終你和東方遠行一樣,兵敗身死,遺臭萬年。”
“笑話!到了這般田地,誰還能阻止我們?憑那支殘軍?還是憑慕驚鋒?還是憑你?”
戰無雙一臉不屑,提槍指著唐安:“憑誰都一樣!”
好心賺得驢肝肺,唐安聳聳肩:“我隻是看在你爺爺的麵子才出言提醒,不忍看到忠良無後。你若一意孤行,那便怪不得我了。”
似是想起了戰淩雲的音容笑貌,戰無雙臉上閃過一絲黯然,但這一絲情緒很快被隱藏,狠戾又爬上臉頰。
“我這一生,最佩服的人就是我爺爺,最痛恨的人也是他!他已經太老了,老到不明白自己隻是權力鬥爭中隨時可以犧牲的一枚棋子。可笑我們戰家人為大唐付出一切,卻沒有一個能得以善終。難不成替朝廷打江山的代價,就是我們戰家人盡皆入土?為了秦家一統天下搭上一門忠良的性命,難道我們的命就如此不值錢?”
戰無雙搖搖頭,道:“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百年之後清明時節,枯草墳頭連個燒紙的後人都沒有,這是何其可悲。名留青史也要有後人繼承這份榮譽才行,所以…我絕不會讓戰家消失!”
戰無雙從來沒有明白過,戰淩雲不惜付出性命所守護的東西,並不是秦家的江山,而是百姓的安寧。那個心懷家國的老人,他不在乎是否被當做棋子,隻在乎百姓們能夠在一個穩定的政權庇護下安居樂業。
為此,他放棄了優渥的生活,一生戎馬戍守邊關。為此,他舍生忘死魂歸西域。
可惜後人隻傳承了他一身勇武,卻沒有傳承那份精神——為民百戰死,不願如輪回的精神。
他隻是錯把戰家人丁凋零歸罪於朝廷,卻缺乏犧牲和擔當的勇氣。這樣的人不可能會撐得起大唐的天空,因為他有執念。而執念太深的人……根本沒得救。
唐安不打算再勸,隻能深深地歎息一聲。
“這些事我不該對你說的。”戰無雙渾然不覺得唐安這聲歎息中所包含的憐憫和通信,反而收拾情緒,殘忍地笑了笑:“我們戰家的事你不懂,也不需要懂,因為你很快就要死了。”
唐安最後再看他一眼,仿佛將他與那個老人剛毅的臉龐相重疊,皺眉道:“難不成非要分出個你死我活?”
“說錯了。”戰無雙指指唐安,再指指自己:“是你死,我活!”
“那你便怪不得我了。”
無可救藥的人,根本不需要救。老將軍,對不起了!
唐安深深吸了一口氣,猛然扭過頭去,滿臉驚訝地指向天邊,大吼道:“快看!太上老君!”
戰無雙微微一愣,出於本能地扭過頭看去,卻見滾滾烏雲湧動,哪裏有什麽“太上老君”?
他娘的,又被騙了!可為什麽要用一個“又”字呢?
一直在借談話拖延戰無雙的唐安,自始至終都沒有放棄的打算。就在戰無雙注意力被引開的一刹那,他用盡全力狠狠將手中的長劍擲了出去!
“嗖!”
長劍閃過一道銀光,戰無雙臨危不亂,憑著常年在沙場征戰的敏銳感知,竟是習慣性地用長戟一挑。
“襠!”
金鐵交鳴,閃過一絲明滅的火花,帶著唐安全部希望的長劍被蕩地老遠,偷襲計劃就此宣告失敗。
“我靠!”
唐安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如此完美的布局竟因為一個下意識地動作而夭折,戰無雙這是走的什麽狗屎運?
“你還是這麽卑鄙,果然狗改不了吃屎。”戰無雙心中大定,捕捉到唐安臉上的驚訝與失望,他忽然感覺自己心情好極了。
唐安一咬牙,扭頭發現旁邊的窗戶下麵擺放著一張破舊的菜板,二話不說便拾起來丟了過去。
這種毫無威脅的舉動,在戰無雙看來簡直可笑。他不閃不避,竟是伸手一抓,牢牢將冰冷的菜板抓在手中!
菜板阻礙了視線,當他帶著一臉獰笑緩緩將破舊的木板從眼前移開,忽然發現對麵的唐安手中拿著一個類似木魚的東西,嘴角揚起陰險地笑容。
“讓你嚐嚐暴雨梨花針的滋味!”
唐安喃喃道,毫不猶豫按下了機關!
菜板隻是幌子,讓戰無雙認為他黔驢技窮放鬆警惕,為最後的殺招做掩護。
戰無雙麵色大變,不假思索地又舉起那塊菜板護住胸腹。一陣密集地“登登”聲,也不知戰無雙的命太好還是唐安運氣太背,三十餘枚暴雨梨花針盡皆釘在了菜板上!
巷子裏的兩個人都似靜止了。戰無雙在慶幸大難不死,唐安在感歎造化弄人。
他仍保持著按下機關的姿勢,心中卻連腸子都悔青了:他媽的,老子丟什麽不好,為什麽要丟菜板呢?
天空零星飄雪,似是已經開始為唐安默哀。
尚不死心的唐安又連續按了幾次機關,默默祈禱幾枚銀針被卡住了,可除了讓人絕望的“噠噠”聲,黝黑的針口沒有一點動靜。
沒有劍,沒有針,甚至連菜板都沒了——那些東西都在戰無雙手裏。看著一步步迫近的戰家小將軍,唐安麵如死灰。
戰無雙扔掉菜板,忽然感覺手背有些刺痛,一枚銀色的鋼針不知什麽時候插入了食指與無名指的指節之間,沁出一滴殷洪的血珠。
這點疼痛,和即將手刃仇人的喜悅相比是如此微不足道,所以他隻是輕輕拔掉鋼針,獰笑道:“你還有什麽詭計?”
唐安吞了口口水,歎道:“冤冤相報何時了,何必一定要分出生死呢?你非要殺我,自己也活不了,與其魚死網破,我建議你最好快點找個大夫。”
戰無雙皺眉,冷笑道:“到了現在,你還想騙我?”
“我沒騙你。我手裏的天下第一暗器暴雨梨花針,每一枚針上都淬了*,若是不趕緊醫治,待到毒法之時就會腸穿肚爛,七孔流血,頭發掉光,眉毛脫落——很恐怖的。若是到了九泉之下讓你爺爺見到你這副樣子,他會有多傷心?”唐安滿臉同情地說道,跟著歎了口氣:“聽哥一句勸,趕快去解毒吧。西大街上那一家回春堂就不錯,老板我很熟,報我的名字可以給你打個折。如果你還執意要和我生死相搏,沒關係,後天子時我在府裏等著你,說到做到——快去吧!”
戰無雙偷偷活動了一下受傷的右手,根本沒有絲毫不適。眼前這個骨子裏都透著狡詐的混蛋,真把自己當傻子耍麽?
“哼,就算我死了,也要拉上你一起!”
戰無雙態度堅決,挺起長戟,大喝道:“唐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