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銷雨霽,夜盡天明。
紅彤彤的朝陽初生,驅散了臨淄城最後一絲寒氣,送來了暖春的氣息。
大街上,一撮撮小水灣映著早起做活的貨郎的倒影,預示著新的一天的開始。
吳老二走在人跡罕至的街,目光有些呆滯,看上去像是酣夢未醒。
確切的說,他的人已經醒了,可是心卻未醒。實際上,風雨大作的夜晚,他根本就沒睡——不是因為吵,而是因為興奮。
客棧接了幾天來第一單,還是一個闊綽的主兒,讓他激動地半宿都睡不著覺。讓他驚奇的是,這位唐公子不僅僅出手闊綽,居然還是個情場高手。
第一個帶進來的女人看不清模樣,可是那妖嬈的身段和白皙的皮膚,哪怕吳老二早已年過四十,卻仍眼熱不已。
更讓他佩服的是,半夜三更雷雨大作,這位唐公子卻不管不顧,一口氣又衝了出去。沒多久,他居然又帶回來一個妞兒!
雖然天色太黑看不真切,但是吳老二依稀能感覺到,第二個妞兒完全不輸給第一個妞。
兩個單憑身段兒就讓人著迷的妞,和唐公子擠在一個房間,若說不發生點什麽,恐怕巷子東頭兒腦袋不好使的王二傻都不會相信。
遊龍戲雙鳳啊!果然是人不風流枉少年。和唐公子對比一番,吳老二發現自己前半輩子真是白活了。
能得到這樣兩位姑娘歡心,這位唐公子的身份地位想必不低。吳老二愚鈍的心思終於活絡了一把,將給自己補氣益陽的牛鞭切了一半,大清早便煲了一碗大補湯。
貼心的舉動果然收到奇效,唐公子對自己很是滿意,二話不說便掏出一錠金子,而代價則簡單地令人發指——隻需要到到鑒吏大夫府上傳句話兒就成。
“龐子敬,十萬兩!”
吳老二一直到現在都回不過神——一句話,一錠金子。這般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會落到自己頭上?
仿佛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做夢,他偷偷從懷裏掏出那錠金光燦燦的元寶,放在嘴裏輕輕咬了咬。險些咯下牙板的硬度,才讓他確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吳老二喜上眉梢,旋即警惕地左右看看,見四下無人,趕忙將錢收入懷中,加快了前往鑒吏大夫府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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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欠!”
悅來客棧,唐安一個勁兒地打噴嚏。
昨晚又是逃命又是淋雨,加上心情大悲大喜,終於患上了感冒。可身體傳來的陣陣虛弱,卻無法阻擋他熱切的心。
看到慕絨活生生地躺在自己麵前,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雖然她的臉色很蒼白,雖然她的氣息很萎靡,但至少她還活著,沒有離自己而去。在唐安看來,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客桌旁坐著的風之瑤,讓他感覺難以麵對。他似乎能感覺到她望向自己後背的眼神,卻根本不敢回頭。
占了人家的身子,該怎麽麵對人家?
負責任?說的輕巧,傾歌能接受和自己師姨娘共侍一夫麽?
當成一場意外?唐安很想用“孤獨的男人和寂寞的女人在安靜的夜裏擦出了激情的火花”來安慰自己,可每每這麽想,“春藥”兩個字就會浮現在自己心頭。
唉!怪隻怪自己昨夜精.蟲上腦,不顧後果的荒唐了一回,徒給自己增添了這許多麻煩。
不過話說回來,意亂情迷的鳳之瑤,還真他媽的夠勁爆!她那飛揚的秀發,那酡紅的臉頰,那動情的眼神和柔軟的身子,隻要一想起來就會讓唐安的心躁動不已,深深湧起想“再來一次”的衝動。
慕絨似是也察覺到了屋子裏氣氛的詭異,掙紮著想要坐起身來。被別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躺在床上,無疑讓這位習慣了做人影子的大雪山傳人很不自在。
可是她傷得實在太重,隻能勉強將棉被掀開一角,卻怎麽也起不了身。
這一掀,她便看到了床單上的鮮紅血跡。
可憐慕絨單純的猶如一張白紙,根本不懂血跡背後隱藏的“含義”,反而無比天真地問道:“鳳姑娘,你......也受傷了麽?”
聽到如此讓人難堪的問題,唐安和鳳之瑤同時渾身一顫。
鳳之瑤白皙的俏臉“刷”的一下,從額頭紅到了脖子根。責備地瞪了唐安一眼,卻隻能硬著頭皮吱吱嗚嗚應道:“是......是啊,受......受了點輕傷......”
輕傷?昨晚一個勁兒地嬌呼著“不要不要不要停”,我看你“受傷”受得很開心嘛。
唐安心中暗叫尷尬,看來有必要給仙子姐姐普及一下生理課程了。正想著,他不自然得偷偷瞟了鳳之瑤一眼,恰與心中有鬼的鳳之瑤四目相對。二人像觸電一般,趕忙又將眼神移開。
唐安咳嗽一聲,笑道:“是啊,鳳姐姐意外受了點小傷,隻不過流了點血而已,不算嚴重。來,我喂你喝粥。”
似乎終於找到了緩解尷尬的辦法,唐安端起桌上冒著熱氣的碗,用瓷勺輕輕舀滿一勺金黃色的小米粥,細心地放在嘴邊吹了吹,對著慕絨蒼白的嘴唇湊了過去。
鳳之瑤將一切看在眼裏,心中沒來由的湧起淡淡的失落,忽然之間有些羨慕起躺在床上的那個女人。
哪個女人不渴望激情過後的溫存?隻可惜自己與他之間發生的一切,都隻是個美麗的誤會。這般親昵的悉心照料,自己恐怕一輩子也享受不到了。
慕絨蒼白的臉上泛起點點桃花,虛弱地微微扭頭避讓,低聲道:“我......自己......可以的……”
“你看看你的手!”唐安眼角低垂,盯著那一雙已經發紫的玉手,內心猛地一抽,眼神頓時溫柔下來:“仙子姐姐,你為我做的一切,我都記在心裏。從今以後,我不會讓你再受一點委屈。你的手傷了,我就是你的手,來,喝了它。”
暖暖的話語,瞬間溫熱了慕絨的心。
曾幾何時,她無比羨慕蘇媚兒,因為她能聽到唐安的綿綿情話,和那溫柔似水的眼眸盡情碰觸。而自己,終於也等來了這一天。
她似是忘記了該怎麽拒絕,隻知道傻傻地張開嘴,一勺勺喝下了那比蜜還甜的米粥。
眼看碗見了底,唐安又從桌上拿起繃帶,小心翼翼地捧起她受傷的手,一圈又一圈輕輕的纏繞。那專注的眼神,仿佛生怕自己的動作太大而弄疼自己。
盯著唐安的側臉,感受著他的溫柔,慕絨忽然鼻子一算,眼淚簌簌的流了下來。
這就是愛麽?應該是吧!否則為什麽身體如此痛苦,內心卻如此知足?
慕絨有些醉了。每一滴淚珠,都是她冰冷的內心解凍而流淌下來的雪水。
亙古不變的大雪山,終於融化了。
耳畔傳來輕輕地啜泣聲,唐安抬了抬頭,忽然發現慕絨臉上掛著兩行清淚,緊張道:“你怎麽了?我弄疼你了麽?”
慕絨微微搖頭,躲避開他灼灼的目光,輕聲道:“粥太燙了......噗!”
話音剛落,慕絨忽然又噴出一口鮮血,頓時將棉被和床單再度染紅!
鳳之瑤臉色微微一變,萬沒想到慕絨傷的居然這麽重。
唐安更是不堪,臉色慘白地站起身來,卻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驚慌失措道:“仙子姐姐!你.....你怎麽樣?”
慕絨虛弱地搖搖頭,露出一個讓他心安的笑容:“我沒事。”
“都吐血了,還說沒事?”唐安眉頭緊皺,這才知道慕絨的傷比自己想象的要重的多。
用一塊布擦了擦慕絨的嘴角,先前的喜悅情緒頃刻間煙消雲散。
他皺著眉頭思索片刻,歎息一聲:“不能再等下去了,我要帶你去稷下學宮!”
慕絨所受的是內傷,如果說齊國還有一個人能救她,恐怕非魏中天莫屬了。
“稷下學宮?你......瘋了麽?”風之瑤睜大雙眼,滿臉不可思議道。
“不試試,又怎麽知道不行呢?”唐安扭頭一笑,語氣堅定道:“隻要能救仙子姐姐,付出什麽代價我也不在乎。”
鳳之瑤看出了他眼神中的堅決,猶豫片刻,終於咬牙道:“那我陪你去。”
“不,你不能去。”唐安搖了搖頭,看向鳳之瑤道:“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鳳之瑤愣了愣,問道:“什麽事?”
“這件事非同小可,但我不會逼你去做。在此之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唐安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轉而問道:“鳳姐姐,謝淵如此待你,你還當他是你的義父麽?”
義父?
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留戀十幾年的感情,用一種最卑劣、最無恥的方式,將自己徹徹底底的出賣,這種人配得上這個稱呼麽?
鳳之瑤慘然一笑,自嘲道:“以前是我太天真,總覺得感情難以用金錢來衡量。可是對於他來說,隻要價碼合適,沒有什麽東西不能放棄,不管嵐姐姐還是我,其實都一樣。現在在我心裏,那個值得敬重的義父已經死了。”
哀大莫過心死。謝淵毫不猶豫地放棄掉自己,讓鳳之瑤對他的最後一絲幻想終於消散。
唐安又問道:“那嵐姐姐呢?”
“她......才是我的親人——唯一的親人!”鳳之瑤無比肯定道,又微微歎了口氣:“我大概猜到你的意思了。你是想我幫幫傾歌,對不對?”
唐安也不掩飾,道:“對。”
“我自問不算聰明,卻也不傻。你問了我一個問題,我也想問你一個問題。”鳳之瑤盯著他的眼睛,無比嚴肅認真道:“唐安,你讓我接受挑戰,難道真的隻是為了幫嵐姐姐解開心結?為什麽謝淵會為了一個舞姬的虛名,甘願冒著得罪整個齊國的風險,也要非殺你不可麽?我想,你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的確,如果隻是普通的比舞,以謝淵的身份,為什麽一定要殺唐安而後快?他難道真的隻是一個管事那麽簡單?
終於捅破了這一層窗戶紙,唐安知道她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動機了。
繼續欺騙她麽?當然可以。以唐安的聰明才智,臨時編織一個謊言不算難事。可是和眼前的女人有了夫妻之實,那些謊言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鳳之瑤依舊在看著唐安——她在等。
或許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經曆欺騙後,無比渴望聽到一句真實的答案。哪怕這個答案很冷酷,但隻要是真實的,隻要他不像謝淵一樣欺騙自己,那麽她就會接受。
現在的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一顆真心。
唐安歎息一聲,道:“鳳姐姐,我不想騙你——之所以如此執著於這場比舞,是因為…….我要見齊王!”
鳳之瑤仔細盯著他的眼睛,問道:“我可以相信你嗎?”
唐安歎息道:“這個答案或許會讓你為難,因為牽扯到國家利益。對於齊國來說,或許並不歡迎我的到來。你是齊國人,按理說我不該對你坦誠相告,因為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成為我的阻力,所以我一直在說謊。可是現在,我不想說謊了。”
鳳之瑤好奇道:“為什麽?”
唐安看著她那一夜之間變得更有成熟女人風致的臉龐,輕輕道:“我不想一個剛剛失去所有的女人,再受到傷害。”
鳳之瑤沉默了。
不想我受傷,不想再欺騙。簡單的一句話,讓她心裏暖意融融。
因為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個在乎自己的人。
這分在乎,讓她的唇角微微上揚。但她卻不想讓這絲小小的竊喜映入唐安的眼簾,所以她轉過身去,輕輕拉開房門。
“今早我找掌櫃的打聽過了。陛下承諾兩日後要在東闋台比舞,那時候……我一定會到場。”
“嘭!”
說完,她便闔上房門,隻將唐安和慕絨留在了屋子裏。
慕絨虛弱地倚著枕頭,可看向唐安的眼神裏滿是審視的味道,仿佛在猜測二人的關係。
唐安吞了口唾沫,就像被一隻狐狸盯著的小母雞,尷尬地咧嘴笑笑,指了指門外,蒼白無力地解釋道:“那個……我們……隻是朋友而已。”
“真的?”
“千真萬確!”
唐安信誓旦旦的保證,心裏卻暗暗補充了一句:睡過覺的普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