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是那個無惡不作的海賊?”
雉奴瞪著一雙大眼睛從上到下打量著薑寧,反反複複地似乎要將他看個透,眼神裏一小半是驚奇,一多半則是不相信。這實在太出乎她意料了,寧哥兒出海才多久,怎麽就能闖出偌大的名頭?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人麽。
這一次登陸,薑寧帶來的手下都是出自劉禹的親兵,這些人發現來接應的是個女子,雖不免有些好奇但也不至於失禮,他們更感興趣的是,為什麽大當家會被一個男子拉到一旁,然後像個木偶似地被人看來看去。
薑寧有些享受地任她擺弄,這麽近距離的接觸是數月以來的頭一次,不是在夢裏,而是觸手可及,他早已忘了自己為什麽前來,隻希望時間就此停下,永遠就在這一刻便好。
後知後覺的雉奴終於感受到了那束灼熱的眼神,羞惱之下不輕不重地踢了他一腳,後者這才忍著痛偏過了頭去,想著要怎麽同她開口,平時想了無數遍的那些話此刻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喂,那些事真是你做下的?”
“哪有,船是我等搶的,人也的確劫走了,不過都安置在一處島上。他們大都是為韃子運輸軍資,熟識海路,岸上也有些路子,今後會有用處,卻不曾加害過,至於別的都是訛傳,你莫要信。”
“真的?沒有濫殺無辜,沒有搶掠婦孺?”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隻要聽命不動的,都不會有性命之逾。海上哪有婦人,不過前月裏劫了一隻高麗商船,上麵除了貨物還有十餘個年輕女子,都是當地人在鄉間收羅,準備賣與元人的,後來行船至高麗海岸,本欲將她們放回,可這些女子害怕再次被賣,都不願意下船,最後隻得帶回了寨子,做些洗衣煮食之類的活,倒是不曾欺辱過她們,所謂謠言大概就是指此吧。”
雉奴背著手斜著眼睛看他的表情,似乎在確定他有沒有撒謊,薑寧目光坦然地回視過去,雉奴盯了一會就笑笑著放過了他。
她沒有什麽聖母情節,就算薑寧他們真做了什麽,那也是在敵國範圍內,從小的環境使然,她見過的慘事數不勝數,這麽問倒是戲謔的成份居多一些。
“那個女子是誰?”
“李十一撿來的婆娘,已得了聖人首肯,不過尚未完婚,寧海州裏要建的商號,就是為你們所用?”
這次見而純屬意外,雉奴沒想到前來會麵的人是他,薑寧也沒想到前者跑到了這裏,因為距離太遠,他們同陸上斷了很久的消息,直到最近才聯係上。而這個商號就是聯絡點,不光是提供掩護,也能為他們安排一個出貨的渠道,畢竟島上需要的是吃食衣服這類的生活日用品,銀錢反而沒什麽用處。
接到了人,趙月娥帶著他們先行回城裏,這個時候薑寧的手下們才知道那個男子是誰,不過誰都沒有上來打招呼,而是十分默契地將時間留給了他們倆。
這一次相見,薑寧發現對方好像有所改變,對於自己的說話也有了興趣,時不時地還會問上一句,海上的生活本就十分刺激,在薑寧的嘴裏平平無奇地直述出來,依然是個不錯的故事。
“打得好,這些狗賊,為韃子做事,都該死。”聽到精彩處,雉奴就會忍不住拍手稱快,在她的頭腦中隻有最簡單的是非觀,站在韃子那邊的都是壞人!
海戰同陸戰不一樣,一旦失敗就是船覆人亡,跑都沒處跑去,不過雉奴好像從來沒為他擔心過,更不會說出那些關心的話。這讓薑寧更深刻地理解了那句叮囑,“她本就不是個尋常的女子”。
不知不覺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大部分時候都是他在說,雉奴在聽,直到後來無話可說時,薑才想起來要問上一句。
“你怎會來這裏,侍製不是上大都了麽?”
這個消息他是最近聯係時才得到的,原就是本地的弟兄所通報,他自然會以為這裏的所有人都知道,哪曾想雉奴一聽之下猛得怔住了,隨即臉上就變了顏色。
臨安城裏興慶坊劉府內,璟娘早早地就起了身,這是由於要鍛煉的緣故,幾個月不間斷地堅持下來,如今已經形成了習慣。
“管家已經探得了消息,確實有一家人將狀子遞到了臨安府,因為事涉邊臣,薑府在這邊又沒有主事的人,臨安府那裏就將狀子壓下了。之後台閣就發了難,指斥府衙有意庇護,其中定有弊情雲雲,要求將案子轉到大理寺,朝廷還沒做出回應,不知道到了哪一層。”
“那家人是何來曆?”
伴著一陣舒緩的音樂,一身緊身黑衣的璟娘在墊子上做了一個伸展動作,一隻腳盤著,另一隻盡力地向上前方伸直,並且要在空中滯留一會兒,這個動作有些吃力,她的發際上微微現出了汗珠。
“問過了,是嘉興府華亭縣烏泥涇鎮人,狀中所說女子亦是本鄉,七歲時被他家買去,有身契為憑,說是已經成了親入了戶藉。”
“喔?”
璟娘一怔,動作也慢了下來,若隻是個仆役倒還好說,花點錢就能消災,“民不舉官不告”,按住這一頭,消了訴訟,朝堂上沒了口實自然也就會不了了之。可若是個正經娶回家的媳婦,事情就要複雜多了,說得輕一點是“窩藏逃人”,重一點就是“強搶有夫之婦”,那是權貴之家才能幹的事,薑才顯然還達不到這個高度。
“娘子無須心煩,雖是有了婚憑,其實這家人未必會有多稀罕那個女子,過了這麽多年,早就以妻亡為由重娶了,如今這麽做,無非是想詐些銀錢罷了。”
“哪會如此簡單,那家家境如何?”
聽潮忙得不亦樂乎,老管家就低著頭站在院子外,卻不能進來,全靠她來回傳話,還要抽空子照顧璟娘,這麽一趟趟跑下來,出的汗隻怕比璟娘還要多些。
“家裏有十餘畝水田,不是上等,也算得上一個殷實人家了,家中無人出仕,那女子的男人讀書不成就從了商,在鎮上開家布匹鋪子,父母俱在,族中有個叔輩官至外路知縣,此外便無出仕之人。”
聽潮將老管家打探來的消息用清脆的聲音背出來,難得她的記性不錯,雖有些停頓,但沒有多少錯漏。中等人家,讀書不成,這是其中的關鍵詞,一下子就被璟娘抓住了,有欲望就好,夫君不是說了嘛“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事兒”,瞧這話多霸氣!
“這些消息,不過半日功夫,管家是如何得到的?”
“管家說臨安府的家府尹與大郎有舊。”
原來如此,璟娘點點頭不再發問,專心地做完餘下的動作,這套~動作比較柔和一點,是劉禹走之前特意為她選的,幅度不大,有點像瑜珈,不過在聽潮看來,更像是跳舞。
做完操,因為一會還要入宮,璟娘沒有去踩輪子,梳洗之後就換上了常服,有些事情她要親自問一下才能確定。
“咱們府上在嘉興那一帶有沒有田地?”
來到前院,她叫人幫老管家搬了個石凳子坐下,這位管家是葉府的老人了,跟著她陪嫁過來,給予一些尊重是必須的。
“回大娘子的話,原本是有一些的,不過前些日子府裏張羅著要銀錢,就一體發賣了。”這件事璟娘是知道的,被人一提醒之下馬上就記了起來。
“那葉府呢?”
浙西路的常州、湖州、平江府、嘉興府都屬於太湖湖區,水田產量極高,因此也是大戶人家置產的首選之地,那些上好的田畝幾乎都被京師權貴壟斷了,葉府自然也不會例外,不過老管家聽到她這麽問,卻有些不知道怎麽回答。
“這樣,你一會拿上郎君的帖子去大郎府上,就說我說的,先拿一百畝地契來備著。”
“這......大娘子打算怎麽做?”
老管家被她的口氣嚇了一跳,兩浙繁華之地一百畝上好的水田,這是拿著銀錢也買不到的,雖說兩府是姻親,可就這麽平白無故地找上門去,大郎倒是個好~性子,不怕那位掌家娘子說嘴麽?這位十三姐兒,也太不把錢財當回事了。
怎麽做?璟娘的臉上帶了些冷意,無非是巧取豪奪而已,說得通便罷,拿一百好田換一個逃了十多年的女子,這樣的好事隻怕天底下都不曾有過。若是還不知足,想要多詐些,她也不介意用上些手段,讓他們嚐嚐封建社會以勢淩人的滋味,知道什麽叫做“人財兩空”。
做這些事都不用動用葉府的勢力,光憑他夫君正在九死一生的出使路上,就能堵了那些言官們的嘴,至於會不會秋後算帳?夫君不是說過“闖了禍他來收拾麽。”,被寵出毛病的璟娘隱隱有種做壞事的刺激感,將那些女誡女德都拋在了腦後,竟然有些躍躍欲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