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151次高鐵緩緩駛進晉陵北站的時候,已經接近晚上十點了,秦雪初背著一個碩大的雙肩包走下月台,人流陸續往出站通道匯集著,不一會兒就安靜下來,偌大的站台隻剩了寥寥幾個人的身影。
因為發車時刻的緣故,她先送走了自己的丈夫,然後才趕到火車站加入了同事的行列,五個多小時的行程下來,隻怕丈夫比自己還要先到。等待的空閑裏,她看著滿天的繁星有些愣神,在大洋的彼岸是不也會看到同樣的夜色呢?
這個念頭一出現,她就暗笑自己是怎麽了,快二十年的老夫老妻了,分離的時間比在一起的日子還要多,哪來的那麽多矯情,難道是因為臨行前的親密?一想起昨天晚上,她的臉上不禁有些發燒,眼神流露出一個怪嗔的表情。
“小秦?車子什麽時候到。”被一個男聲拉了回來,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對方,是同一教研室的老徐,她的大學老師,現在成了同事。
“應該快了,那邊是不是......”看了一眼手表,她指著出站口的方向,兩個身穿製服的警察正急匆匆地走過來。
“請問是不是帝都來的專家?”
發話的是個年青的男警察,樣子很年青,他的邊上則是一個同樣年青的女警察,他們看了看站在一塊兒的四個人,數目對上了,仍然還要確認一遍。
“我們的確打帝都來,這位是徐教授,我倆都是帝都大學的老師,那位是華大的張教授,還有故博文師傅。”秦雪初在四個人裏麵是最年輕的一個,自然擔任了介紹的任務。
“那你就是秦老師了?對不起,還要麻煩你們,我們需要看一下證件。”
這是來之前就交待過的,四個人都沒有異議,紛紛從包裏找出自己的身份證和工作證,遞給了那個男警察,男子接過來分成兩份,與同來的女警察一塊仔細地核對了一番,確認無誤之後,才交還給他們,然後雙雙敬了一個禮。
“不好意思,職責所在,耽誤各位專家的時間了,我叫王冰,她叫楚青,我倆負責你們的安全和住行,車子就在後麵,請跟我們來。”
說完主動上前幫幾個老師傅拿起行李,秦雪初拒絕了他們的好意,她還沒有老到要別人幫忙背包的地步,一行六個人來到出站口,沒有排隊過檢票口,而是直接上了一輛停在邊上的警車,紅藍相間的警~燈都還在轉動著。
“浙大的吳主任到了嗎?”車子沿著鐵道線一路向前,秦雪初邊上坐著那個女警察,她突然想起來,原本四個人是要先到餘杭市的,結果後來接到通知,好像中間有什麽變故,讓他們直接到晉陵,一下車來接人的也不是之前的熟人,變成了陌生的警察,她有些好奇。
“昨天晚上就到了,一直在現場陪著幾位專家,等你們一過去,人就齊了。”楚青隻知道有幾位專家到得更早,具體是做什麽的卻不得而知,按照規定,眼前的這些人都能接觸核心機密,對於他們的問題,沒有必要保留。
秦雪初點點頭沒有再問,隻是隱隱覺得事情不那麽簡單,這種程度的保護已經超出了上一回,等到車子駛近市區,前麵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多了兩部開道的警用摩托車,警~燈忽閃,警鈴大作,他們享受的竟然是國賓級的待遇。
之前已經參與過,秦雪初知道現場的位置幾乎位於市中心,同車的幾個人就沒那麽淡定了,原本以為是先讓他們去賓館休息一下,沒曾想一停車才發現,前麵根本不是什麽賓館,而是一處正在建設中的工地,當然已經停工了,四周拉起了警戒線,布滿了實槍荷彈的特警,甚至還能看到高大威猛的警犬被牽著,警惕地注視著周圍,不知道的還以為發生了什麽大案要案。
“報告首長,人接到了。”
負責駕駛的王冰打開車門跳下去,一行人衝著他們走過來,被他稱呼為首長的是個年輕得有些過份的女孩子,跟在她身後的正是秦雪初之前提到的吳主任,而同他走在一起的,居然是業界聞名的幾位大牛,不是長江學者就是享受國務院津貼權威人士,就連秦雪初都隻是聽說,而從未見過麵。
“秦老師吧,我是鍾茗。”
“首......”她看著對方伸出來的手,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她。
“在你們這些專家麵前,我就是個小字輩,為你們服務的,千萬別什麽首長,叫我小鍾得了。”鍾茗很幹脆地出口製止了她,然後將身後的幾個人讓到前麵。
“......就是秦老師最早發現現場的,這是她的團隊,具體的事情你們一會兒自己談,我的級別不夠,就不參與了。”
都是一個圈子裏的人,多多少少也能扯上關係,簡單地寒喧了幾句,一下子就熱絡起來。秦雪初沒有想到會是這麽大的場麵,看樣子連同那片沒有建成的大樓在內,整個這一片都被封鎖起來了,她心裏有些不托底,尋了個空子,悄悄地拉了一把鍾茗。
“小鍾,怎麽回事,現場被人破壞了?”她很了解國內的一些施工單位,為了利益的驅使,怎麽野蠻怎麽來,不過就算是那樣,也達不到這樣的級別啊,在她心目中隻是一個普通的墓室而已。
“不是,出現了異常的情況,到了現場你就明白了,一句兩句說不清楚。”
鍾茗倒不是有意隱瞞,實在是不知道要怎麽形容,她的表情讓秦雪初一下子來了興致,什麽樣的場景能讓一個級別不低的現役軍人說出這種話?心中不由得升起了躍躍欲試的念頭。
同這些專家打交道久了,鍾茗一看就明白她的想法,碰上自己的心頭好,哪還有什麽疲勞休息之類的想法?就像是自己第一次出任務,在野地裏一呆就是幾天幾夜,滿腦子想的就是任務怎麽完成,哪還顧得上其他。
進入現場的時候,每個人都分發了一頂安全帽,秦雪初將自己的行李留在車上,隻套了一件野外工作服,背上隨身的工具箱,就走在了頭裏。那是一條通往地下的暗道,很明顯已經經過了一番拓展和加固,不用跪在地上,隻需要彎下腰就能勉強通過。
越往前行,光亮就越大,空間也漸漸變得寬廣,不需要再彎著腰了,秦雪初站直了身體,借著被拉進來的燈光看看兩邊。這一段已經變成了光滑的磚麵,保護得很好,幾乎沒有破損,前麵不遠處就是一個拐向右邊的墓門,從這裏開始全都是墓葬的原始狀態,她最感興趣的東西就在那裏。
“您老慢點。”出於禮貌,她沒有一個人朝前走,而是停下來稍等了一下,順便扶了一把跟在後麵的老專家。
“不錯,這是典型的宋代墓坑,看這上麵還有紋飾,有著北宋的特點,但是這墓製,又有些南渡後的痕跡,從大小看,墓主人的級別不高,裏麵是什麽樣子,小秦你帶路吧。”
一路前行,後麵的專家們都在低聲交換著各自的看法,誰也沒有大聲說話,裏麵雖然裝了抽風機,但空氣顯然還是很稀薄,都是有經驗的老人,當然知道應該注意些什麽。
墓室沒有多大,前麵的一間是個陪葬坑,裏麵已經空無一物,既然這裏沒有變化,那肯定就是前麵的主墓室了,秦雪初抑製不住自己的心跳,腳步也加快了幾分,三步兩步衝了進去,那裏麵還保持著她記憶中的樣子,一幅巨大的棺槨靜靜地躺在那裏,似乎在等待著她的到來。
“這......這不可能!”看到裏麵情形的一瞬間,秦雪初的聲音大得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聲音在不大的墓牆之間回蕩著,一陣陣地反複奏響。
“......這不可能!”
“......不可能!”
“......可能!”
帝都XX醫院的特護病房裏,傳說中隻有省部級高官才能入住的那個單間,劉禹終於盼來了最後一撥探視者......他的父母,當然還有接他們前來的胖子。
“禹子!”劉母一看他的樣子,就扔掉了手裏的包包,眼淚幾乎和她的腳步一起滑落,沒等劉禹說出寬慰的話,就被她一把抱住,不住地摩唆他的頭,嘴裏絮絮地說著。
劉父也沒好到哪裏去,顫抖的雙腳讓他身後的胖子心頭一酸,趕緊上前扶住,慢慢地挨到了他的床邊。劉父製止了胖子幫他坐下的動作,站在那裏凝視著被吊起來的那條腿,不敢想像兒子如果殘疾了會是什麽樣子,好不容易克製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爸、媽,別擔心,其實沒什麽大事......”
“這還不大,你是想躺在那裏動不了了才通知我們來收屍嗎?”劉父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
“死老頭子,瞎說什麽呢,哪有這樣咒自己兒子的。”劉母一聽不樂意了,一轉頭將老伴嘴裏的話瞪了回去。
沒辦法,劉禹隻能乖乖地閉了嘴,為人子女,平時打個電話都找不著,突然出現了吧,還是這麽一付德性,換了自己隻怕也會罵人,好在劉父隻是關心情切,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盯著他的臉看看有沒有哪裏不對勁,胖子很知趣地帶上門走了出去。
“這是醫院,不許抽煙。”剛拿出一支還沒來得及點上,胖子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他怔了一下,抬起頭就迎上了陳述嚴厲的目光。
“你來了?是不是伯父他們到了。”一旁的蘇微看著氣氛有些不對,趕緊插了句話。
“嗯,剛下的飛機,在裏頭呢。”胖子的聲音有些嗡嗡地,頭也低了下去。
“那我不進去了,我去下麵看看弟弟,你們聊。”
蘇微受不了似地趕緊抽身跑掉,陳述一把沒有拉住,隻好原地站在那裏,胖子偷偷看她一眼,想了半天才嚅嚅地說道。
“要不......我們也回家吧。”
“家?”陳述的嘴角現出一個諷刺的笑,看得胖子不敢同她對視,隻聽到高跟鞋“蹬蹬”的聲音在過道裏響起來,沒走兩步又突然停下了。
“明天早上九點,民政局門口,記得帶上你的證件。”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朝電梯口走去,胖子猛然抬頭,望著那個快速移動的背影,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叫出來,眼神一下子變得灰淡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