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山縣城是個周長還不到千步的小城池,整個城區根本不用像別的州府那樣分坊,一橫一直兩條街道就將城中分成了四個區域,剛好對應了貧富官商四種用途。
離府衙不到百步的一個院子裏,同樣聚集著為數不少的人,這些人在穿著上還比不得京師一帶的富豪,但是在這偏遠之處已經是了不得的存在了,他們名下的田產就占據了全州的八成以上,餘下的那些小戶自然根本無需放在眼裏。
“王翁,貴親如何說法,是否再去信問一問?”坐在上首的一個胖子斜了他一眼,沒有馬上說話,而是端起茶做了個思考的模樣,發話的心嘴上不說,心裏著實有些鄙夷,不過一個鄉下土財主,和在座的有什麽差別,仗著女兒嫁與了官家,就隱隱成了這裏的頭兒,一聲招呼全都叫了來,又拿喬在這裏裝模作樣,要不是涉到了自家的祖產,鬼才會吃你這一套。
心裏再怎麽罵,臉上還是一付懇切的樣子,畢竟大夥都在一條船上,官府要拿也會他們這幾個大戶作閥,實在是不能不來,也不敢不來,官親官親,人家就是一門正經親戚,板子再大也打不著,而他們有什麽?
王大戶矜持了一下,也就放下了茶盞,倒不是他要故意這麽做,而是籍此看看各人的心思如何:“諸位,都是鄉親,某就不廢話了,我那親家虞府君,最近去了靜江府,聽聞是新任路帥到了,算算日子還有些天才會回來,不過某已經差人前去,料想不日就有消息。”
他的聲音不算大,花廳上也隻坐著十多個人,這些人都是州中的所謂大戶,家中的田產少的千把畝,多的上萬,正是官府最大的工作對象,當然也是最不容易攻破的堡壘。
“還需多久啊,有沒有個準日子,官差可是天天到家中來催,某等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王翁,你是不愁,還望看在鄉親的份上,拉我等一把。”
官紳和鄉紳當然區別大了,官府再怎麽不講理,也不會去與同類為敵,這是潛規則,那他
們這些沒有後台的,無疑就成了出頭的櫞子,不知不覺,眾人就有些坐不住了,紛紛站起身央求著。
“是啊,是啊,王翁仁義,必不會看著鄉親遭難而不顧的吧。”
王大戶的臉上有些為難,沉吟了半晌才開口:“實不相瞞,諸位應該知道數月前,王某的田地,就是城邊上那一塊兒,便被人以官府的名義征去了,那會兒,鄉親可都是看在眼裏,卻無人幫某說一句話吧。”
眾人愕然,他們都快忘了這一茬了,王大戶所說的地方無人不知,那裏現在已經成為了禁地,裏麵傳說中堆放著足以敵國的財富,還時不時地能聽到巨大的聲響,真實情形如何,根本無人知曉,因為把守的沒有一個是本地人。
這時候翻出舊賬,自然是為了拿捏一番,眾人現在有求於他,當然也不會多說什麽,都隻盯著他的臉,等著下文。
“事情過去了,某原本也不想說,可是如今是什麽個情形,綁在一塊兒還有個念頭,如果各自為陣,都不念及親情,那就等著被一鍋子燴了吧,明白麽?”
“王翁所言及是,上一回州中主官是個武人,混不吝的,讓人害怕,連你王翁都不能幸免,咱們這些就更不值一提了,如今不同,再怎麽著也得講理是吧,咱們不願意賣,官府不能強逼,大宋可是為咱們做主的,大夥說是吧。”
是個屁!王大戶臉上堆著筆意,心裏毫不以為然,武夫怎麽了,算來算去,最後還不是換了人,真讓他選,武夫至少直來直去的讓人一眼就能直穿,文人才是花花腸子不好對付,沒聽過滅門的令尹麽,那也是文人。
當然這話現在是說不得的,士氣可鼓不可泄,等到眾人稍停,他才擺擺手:“陳府君初到瓊州,想要做出些事來,咱們理應支持,修路鋪路蓋學堂,該捐的就得捐,但也不能毫無節製不是,那可是十萬畝田地,一州百姓的生計俱都在此,明年若是不種糧了,吃什麽?”
“若是道理講不通,咱們就要勸說,州裏講不通,就去路裏,某聽說新任的轉運使就是原來的鄧帥,一向與民為善,必然不會坐視不理的,當然,要怎麽做,還要諸位拿主意。”
“王翁是說上書?”之前那個發問地出了聲,他的話代表了眾人的心思,這些人並沒有與官府做對的意思,他們過來隻是想著讓這位家中有官親的人出頭,在大麵上有個轉寰的餘地,如果真的走上了這條路,那可就是不死不休了,要麽被新來陳府君收拾,要麽將對方逼走,幾乎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事情就是這麽個事情,王某隻是說個想法,做是不做,你們說了算。”
王大戶幹脆一拍屁股起身就走了,被晾在花廳的眾人麵麵相覷,就此散了吧,不甘心,聽他的話去做吧,又不情願,就這麽幹坐了一會兒,眼見著太陽都西斜了,依然沒有人想動彈,畢竟那是積攢了多少代的身家,不是說扔就能扔了的。
官府靠不住,就連這城中的宅子都保住,看外麵的架式,那已經可稱得上是翻天覆地了,原本做為本地人,他們多數懷著看熱鬧的心情,現在突然間降臨到自己的頭上,說不驚慌那肯定是假的,但是就此破釜沉舟地拚一把,任是誰心裏都會犯嘀咕,瓊州可是流放之地,犯了事都不用出家鄉,這算不算是個利好?
“依某看,王翁說得有道理,左右也保不住了,不如拚上一拚,或許還有個轉機,漕司管著錢糧,正是份內之事,我等隻是陳個情,應該不妨事吧。”開始還說得慷慨激昂,最後關頭還是露了怯,不過他這種說法,卻鼓勵了眾人,沒道理向上頭反映情況,也能犯事吧,這裏可是有數十人,官府還能都拿了不成。
於是,等到在後頭暗自偷聽的王大戶出來,一封寫好的陳情書上,已經密密麻麻地簽字蓋上了手印,他拿起來迅速地掃了一眼,就嗬嗬一笑。
“諸位放心,一切都包在某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