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晴朗的日子,從夜裏到清晨的那點寒意被明晃晃的日頭烤了一個上午,早已經灰消雲散,一般來說,這個點,進城和出城的人都不算多,城門的守兵們也都多少有些懈怠,哪怕他們出自經製之軍,還上過陣見過血。
西門的這個指揮就是虎賁中軍轄下的一支,軍中的一個廂都、四個軍都指揮使全都帶著人去了各州府,這麽做的後頭多少也有些提防的意思,現在要說他們聽命於誰?若是劉禹這個路臣在當然沒有任何問題,他不在,表麵上來看也就是兵馬司能直管,可畢竟隔了一層不是。
今天這裏所有的守兵都有些奇怪,自家的指揮怎麽突然勤快起來了,非但沒有跑到城樓上去稍涼,反而穿戴整齊地來到了下頭,不時地四下打量著,還朝城外看,就是臉色有些凝重,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
這個方向的官道直通陽朔縣,邊上就是後世聞名的漓江,那些原始的山水之美在這個時空,並沒有多少出奇之處,他的視線也不在這上頭,而是官道的盡處。
沒過一會兒,那邊就有了動靜,這動靜並不是腳步或者人聲,而是越來越大的鑼鼓聲響,然而這樣的動靜並沒有引起守兵們的關注,反而一個兩個嘻笑著圍上來,因為那是喜樂,熟悉的旋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隻有他的眼光閃爍不定。
很快,迎親的隊伍就接近了城門口,高頭大馬、披紅掛彩、長長的箱籠一眼看不到頭,無論是抬手還是那些吹手樂手,都是五短身材模樣精悍的壯漢,站在門前的指揮使眼中猛然一縮,沒等他有所動作,肩膀上被人輕輕一拍。
“招撫......”
馬成旺的身邊是個文士模樣的男子,他側頭朝那人一示意,見對方點點頭,這才轉過來。
“帶上你的人,退回去。”
指揮既沒有問為什麽要退回去,也沒有問退到哪裏去,上前去招呼了一聲,順帶踢了幾個沒聽到聲音的軍士一腳,然後朝城樓上打了個手勢,一個指揮數百名軍士全都跟在他的身後,在街上拉出一個長長的隊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去捉拿什麽人犯。
“老馬,還是你得力。”文士瞧見他們走遠了,朝他讚許了一聲。
“記得你們答應的事兒,別過了河就拆橋。”
馬成旺沒有絲毫得意,同他一塊兒看著那支迎親的隊伍進了城,騎在馬上的男子得到了文士的授意,突然扯下身上的那些花花綠綠,扔在了地上,朝著後頭的人大喊了一聲,而那些吹鼓喜樂也同時停了下來。
“兄弟們,把住城門,任何人隻能進不能出。”
在他的指揮下,那些人都同他一樣扔掉了手裏的東西,打開箱籠,裏頭裝著的當然不是什麽聘禮或是嫁妝,而是明晃鋥亮的刀子,不一會兒,這支隊伍就接過了城門的防守,大部分人都上了城樓,他們的打扮不像是官軍,更像是土匪。
“就這些?”馬成旺看了一眼就沒興趣了,文士故作神秘地搖搖頭,卻沒有解釋什麽。
又過了一會兒,官道上出現了大隊的人影,密密麻麻的人頭,雖然不甚整齊,但穿著上也算非常相近了,因為他們全都作家丁打扮,手裏拿著棍棒或是短刀,光是看陣勢還是很唬人的,四五隊人齊頭並進,將原本就不甚寬敞的官道占了個嚴嚴實實。
直到這時,馬成旺的眼睛裏才多了幾分凝重,沒想到這些人的謹慎竟然到了這個地步,要先拿下城門,才肯露出真實的力量,而這股力量看著還真不少,也不知道匯聚了多少人家的護院和家丁。
“馬招撫,如何?這些人夠了嗎。”文士有些得意,馬成旺沒有答他的話,不過在心裏還是有幾分震撼的,要知道把這麽多人分別送到府城外,還要不露聲色地藏起來,絕不是一件輕易的事,對方向他展示的不就是這些人後頭的能量麽。
“讓他動作快些,趕緊接管四門的城門。”對於他的催促,文士顯然比他還要著急,一邊應下一邊上前去招呼。
在他們的帶領下,這些入城的壯丁接管了外城的城防,而那些原本守城的軍士並沒有反抗,而是退入了城中的駐地,他們一共也不過二千人,而這城中光是百姓就有十萬。
事情來得太突然,城裏的百姓也好,官差也好都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變故,一時間人心惶惶,雖然那些人極力阻止了,依然還是發生了為數不少的劫掠等事件,不過總體來說,沒有造成多大的混亂,隻是所有的城門在他們接管之後就關上了,就連護城河上的吊橋都被高高拉起,一派如臨大敵的模樣。
等到這一切傳到了內城,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而將消息傳回來的,並不是李十一剩餘的那些個手下,而是從城外潛回來的探子們。
捏著傳音筒,李十一麵色鐵青,事情發生得太快了,他根本就來不及反應,而城中的手下居然在同一時間全都失去了聯係,現在整個撫司,除了那些屬吏,連守兵都沒有餘下多少,一時間他感到了有些束手無策,更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將這些都燒了,一張紙都不要留下,帶不走的全都毀了,絕不能讓叛賊拿到。”
李十一指著那些櫃子上的文件,還好這個機構成立沒有多久,東西也不算多,將這些一燒就可以了,可是那些傳音筒之類的黑科技,是不能留下的,現在能用的人手太少了,他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趕緊把消息送出去吧,讓薑招撫他們回軍平叛,瓊州那一頭,是不是......”手下的話隻說了一半,另一半不用想也知道是什麽。
出了這麽大的事,他做為坐鎮這裏的探子頭,當然要負上主要責任,現在事情已然出了,東家會怎麽看已經是後事,如何才能扳回局麵才是當務之急。
“瓊州隻怕已經知道了,薑招撫那頭你去辦吧,
換下這身裝束,趕緊出府去,馬上走。”
手下一愣,隨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吃了一驚:“這怎麽行,萬一他們衝進來,你怎麽辦,還是一塊兒走吧,找個地方躲一躲,他們未必找得到。”
“糊塗,他們找不到某就會全城大索,到時候一個都跑不掉,再說了人多目標大,你我都是外鄉人,根本沒處可藏,走吧,他們不會輕易殺人的,留著某一條命,更有用。”
對於他的話,手下有些半信半疑,但是道理的確是這麽個道理,他們這些人從樣子到口音都不對,很難在城中真正做到藏匿無蹤,更何況還是幾個人,況且命令就是命令,他們沒有違抗的餘地。
等到兩個手下帶著東西離開,李十一仍然在不緊不慢地燒著東西,他很清楚,這一回恐怕不是交代責任的問題,而是還能不能活得下去,城門這麽快就易了手,說明參與的人絕不會是少數,這個內城的失陷也隻是個時間問題了。
要說怕死還不至於,可如果就這麽死了,他是不甘心的,現在的一切才剛剛開始,心裏的那些計劃還沒有來得及實施,除了前途還有不曾開始的美好生活,都讓他萬分留戀。
東西燒得很快,炭盆裏隻剩了燃燒過後的灰燼,李十一站起身剛剛鬆了一口氣,就聽到外麵的聲音越來越大,很顯然,他們已經進了內城,或許已經包圍了撫司。
“李主事,不好了,外麵來了好多人,說是不開門就要衝進來。”
一個屬吏連滾帶爬地跑進來,麵色驚惶不已,指著門外的方向,結結巴巴地說著,李十一拿腳踢了一下那個盆子,見裏頭已經完全變成了灰,才拍拍手走在了他的前麵。
“放心吧,天塌不下來。”
很明顯,他的話沒有起到什麽作用,屬吏忐忑不安地跟在後頭,撫司的大門緊緊地關著,門後站著十多個衙中的小吏,他們大都是些拿筆的,除了用一根大木頭頂住了門,根本就是手足無措,滿臉都是驚恐。
一架竹梯子就靠在牆上,李十一招手讓上麵的一個小吏下來,自己爬了上去,外麵的街道上站滿了人,不過全都是些拿著些棍棒和短刀的仆役,看樣子他們圍住了整個撫司,隻是不停地朝裏頭喊著話,並沒有要衝進來的意思。
“他們人太多了,不如......”來叫他的屬吏看得頭皮發麻,抖抖索索地說了下去:“不如打開門吧。”
“投降?”
李十一冷哼一聲,在他看來,這是比死還要難以接受的結果,而比這個結果還要難受的則是,向這麽一幫人投降。
可問題在於,這裏麵不光隻有他一個人,這些屬吏肯定不會像他這麽想,更重要的是,外頭那些人,要的也不是這些小吏,而是自己這個機宜司的主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