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1275
字體:16+-

第二百三十二章 滅門

“噗“地一聲悶響,密佑一刀捅進了靠在城牆上的身體,將這個還沒有死透的漢軍百戶捅了個對穿,然後一腳踢下了城頭,左右看了一眼,除了遠處還有幾處在廝殺爭奪之處,大部分城牆都在已方的手中,城下的大隊敵軍正在潮水般地退回去,守軍還有餘力的都在朝下頭施放著箭矢,以求最後給予敵人以殺傷。

直到這裏他才有空顧及自身,左肩上的甲片已經散落,皮甲上裂開了一道大口子,那是一柄長刀的揮擊造成的,要不是自己躲閑得快,沒有讓這一刀落實,哪怕衣甲再精良,這支胳膊多半也要離身而去了,饒是如此,左臂已經有些疼痛感,特別是在揮刀的時候,難怪總感到不靈便。

他反手一把將搖搖欲墜的肩甲扯下來,隨意地扔到地上,將左手的刀子交到右手,遞與自己的親兵,這才發現,他們已經所剩無幾了,自己的那個親兵頭兒,一個高大的江西漢子,倒在了今天的攻城戰中,可是以現在的人手,就連將他們的屍體抬下去埋掉都不成,城牆後頭還能站著的這些人,除了稍稍整理一下手頭的兵刃、收集一些可用的箭矢,隻能馬上靠在牆垛後頭歇上那麽一會,再接著等待敵人的下一波攻擊。

“打點水,找塊石頭磨一磨,某去南門看一看。”

說罷,他就快步走下城樓,騎上自己的馬兒,朝著南門的方向而去,後頭連個跟隨的人都沒有。

譚州城,已經堅持了一個半月,城裏頭,除了他帶來的五千江西兵,尹穀帶來的一千多衡州兵,城裏自願留下的近三千青壯,就連百姓都沒剩下幾個,整個城區空蕩蕩地,時不時跑過一隻野貓,宛如一座死地。

然而就是這八千多人,擋了敵了一個半月,從最開始的李庭和張弘範所部的四萬餘人,到後來阿裏海牙親領的十多萬援軍,都不曾撼動他們分毫,不過密佑的心裏很清楚,他們已經快要力竭了,現在的人手勉強能站滿城牆,這個數目每天都在飛快地減少,隻要哪一天哪一處被敵人突破,整個城池也就完了。

南門下,街道的兩邊全都擺著死難者的屍體,全都是守兵的,致於敵人的,城下密密麻麻地堆著,如果不是天氣寒冷,早已經臭不可聞了,而自己也許下一刻就會是這其中的一具?密佑搖搖頭,在城樓下甩蹬下馬,疾步走上了城頭。

“......左邊那個台子再分出幾個人去守著,左右也沒有石彈可用了,將那具投石機拆了吧,你同他們去府庫裏尋一尋還有沒有幔布,沒有的話白布也成,府庫沒有就去各處人家找找,沒準還有什麽能用的,不拘是什麽都搬來,咳咳。”

密佑放慢了腳步,他一聽就知道,那是尹穀的聲音,一口濃重的荊南口音,就是同他講官話,太快了也會聽不懂,這個主動留下來守城的文官,不但幫他分擔了半個城池的守衛,還主動擔起了所有的後勤事務,讓他能輕省不少。

“老尹,你這身子......”原以為隻是偶感風寒,沒想到他一走進樓間,就看到後者臉色臘黃臘黃地,腰間被一圈白布纏了又纏,依然擋不住那鮮紅的血漬,密佑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不礙事,密都統,快,坐。”尹穀朝他露出一個笑臉,卻因為疼痛而顯得有些別扭。

情況比他想像地還要嚴重,很明顯,對方已經站不起來了,否則絕不會坐在那裏不動。

“包紮得如何?大夫怎麽說。“

密佑一把將他扶住,這才注意到腳下那一灘鮮紅色的液體,看著讓人觸目驚心,原本就不強壯的身體,輕得就像沒有重量,他不是大夫,可是卻很清楚,如果沒有一個良好的醫療條件,隻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挨了韃子一下,不算深,還挺得住,大夫已經看過了,無妨的。”尹穀搖搖頭,並不打算同他就這個話題說下去。

“你就是嘴硬。”密佑依言坐下來,沒有再多說什麽,心知從他們關上城門的那一刻,這個結果就是遲早的事,對方的豁達讓他欽佩不已,因為這一切本來與其無關的。

說起來,兩人的認識隻有這麽短短的一個半月,卻有了一種交托生死的交誼,男兒之間就是這樣子,看對了眼,與身份無關,與官階品級也無關,能同生共死便說明了一切。

麵對這個看淡了生死的文人,密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可是有事?”最後還是對方先開了口。

“依你的估計,他們可曾出了荊湖?”讓尹穀沒有想到的是,對方所說的並不是關於守城的事。

“差不離,動作快的話,這會子應該在靜江府左近了。”尹穀細想了想,肯定地點點頭,然後突然間想到了什麽:“密都統,你問這個做什麽?”

密佑歎了一口氣,轉過頭,透過樓間,是無數個站在城樓上,手執弓箭刀槍,守衛著城池的背影。

“某想說的是,到了今天,咱們都已經盡力了,原想著......”他沒說原本怎麽樣,而是站起身來:“算了,諒你也不會肯,不說也罷,你歇著,韃子快上來,某走了。”

還沒等轉過身去,手臂被人一把抓住了:“老密,吾知道你的意思,隻問一句,你自己呢?”

“某是守臣,職責所在。”

“吾是潭州人,義不容辭

。”尹穀扯出一個笑容,歪歪斜斜地,卻讓他心頭一熱。

“保重!”

密佑朝他鄭重地一抱拳,轉身就走出了樓間,就在這時,城外響起了悠長的號角聲,元人新的攻勢又開始了,尹穀眼看他的背影消失,揮手叫過幾個手下:“將本官抬出去。”

譚州城外,元人的大營布滿了整個湘水沿岸,從高處望去,小小的城池就像是大海中的一個孤島,隨時都有被淹沒的危險。

阿裏海牙的大帳設於東門外的一處山坡上,他在遠處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就知道這一波的攻勢又是徒勞,宋人的頑強著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光是眼下這座譚州城,就連那個僅有數千民夫的沙市城,當初都擋了他好些天,最後一氣之下直接一把火將整個城池燒得幹幹淨淨,這才嚇倒了江陵府的那位高帥,否則個個都如這般堅守難下,有多少人也不夠折騰的。

民心啊,隻有將民心爭取過來,才能最終統治這麽廣大的一片區域,就像在北地所做的那樣子,這其中的關鍵就是鄉紳,他們才是唯一值得爭取的,不論是屠城還是寬縱,都是在爭取這些人的心。

可問題是,有人才會有心,譚州城下,沒有多少人煙,宋人竟然跑得如此幹淨,而據他的偵騎打探來的消息,整個譚州境內,一直到鄰近的衡州,俱是如此,甚至於就連衡州的州城,都大門敞開著,沒有一個守兵的影子。

那麽問題來了,這些人跑到哪裏去了?要知道,那不是幾百上千人,而是幾十上百萬人,阿裏海牙根本不信,會有人另可舍家棄地,另可餓死,也不當大元的治下之民!

譚州城裏除了守軍,已經沒有多少百姓了,也讓這座城的價值變得無足輕重,然而他依然要將其拿下,不但要拿下,還要用這座城池來警示世人,與元人為敵,拒不歸附是個什麽下場。

一味地示恩是要不得的。

此刻,圍繞在他身邊的除了麾下的一幫將校,還有一群百姓打扮的男子,他們大都在中年以上,也有不少耆耆老者,這些人全都是沒有跟著劉禹的人南下的鄉紳,他們有家有業,是城外那些田畝土地的擁有者,實際上也是譚州城的擁有者,此刻每個人都戰戰兢兢地,生怕會觸怒這些陌生的統治者。

“你們方才說,城裏一共有多少人?不到一萬是嗎。”阿裏海牙突然開口問了一句,並不是對著他的手下,而是這些鄉紳,不料他們幾乎都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喘,哪裏還會注意到其他。

直到被一個軍士踢了一腳,為首的幾個才抬起頭來,他們一邊揣測著對方的用意,一邊斟酌著回答。

“回大帥的話,原本隻有五千人,都是從鄰路的江西過來的,後來不知道為什麽,那個尹穀帶了一千多人從衡州趕來,又在城裏征發了三千青壯,便是這麽多了,對上大帥的雄虎之師,那自然是螳臂當車,不堪一擊的。”

“螳臂當車、不堪一擊?”阿裏海牙在嘴裏念了兩遍,搖搖頭:“那你可知他們擋了多久?本帥在這城下丟了多少人馬。”

“這......小的們實在不知。”開玩笑,知道也不能說出來,這些人又不傻。

“快兩個月了,不算傷者,本帥已經沒了一萬多人,那個密什麽和尹什麽,還是有些能耐的,誰說南朝無人?”

這話無人敢接,阿裏海牙也沒指望他們能說出什麽,要是人人都像這些人,這一趟南征也就沒什麽意思了,可如果都像這譚州城?也沒多大意思,他最喜歡的還是在大江上擊敗宋人的水軍,在江陵府外全殲宋人的步卒,那才是真正的戰鬥。

照他的估計,城裏的死傷至少也過半了,隻餘了四千人,能將這城牆站滿就不錯了,還能守上多久?是繼續攻擊呢,還是派人去勸降,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因為多拖上一天,那些百姓就會跑得更遠,沒有了人,光禿禿的土地有什麽用,又跑不得馬,放不了牧。

“乃木貼兒那廝回來了沒有?”

一個手下上前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什麽,阿裏海牙的臉上怒容突顯,馬上又消失了,隻有隔得很的人才能發現,怒氣隻是被他掩去,全都沒入了那雙眼睛裏。

緊接著,他便帶人離開了這裏,連交待話都沒留下一句,隻剩了一幫將校和那些鄉紳麵麵相覷,不明所以地站著。

大帳就在不遠處,而等他來到帳門口時,一個身高臂長的蒙古大漢正站在門口,身上全是鮮血,臉上卻是毫不在乎。

“進來。”阿裏海牙走過他的身邊,低聲喝道,大漢跟在他的後麵鑽進了帳子,麵色依然沒有任何變化。

“你......本帥是如何說的,讓你去請人,你都幹了些什麽。”看到他的表情,阿裏海牙怒氣更盛。

“那個老東西不識相,說什麽‘書院重地,不準我等進。‘,還讓人阻攔,我們堂堂的怯薛,大汗親衛,他們竟然敢如此無禮,不給點教訓,如何向大汗交待?”

對方的話堵得他一口氣差點憋在了胸口,阿裏海牙現在除了氣憤,還有後悔,早知道就不該派這個渾人去的,如今可好,成事不足敗事倒有餘,可他又能說什麽呢?難道說大汗的親兵,可以被一個南蠻隨意擋在門外?

“做也就算了,留下什麽

後患沒有?”做不做的也隻能認了,他現在隻能指望事情能幹淨點。

“放心吧,這種事,又不是第一回了。”

大漢毫不在意地咂咂嘴,一臉的意猶未盡,阿裏海牙搖搖頭,扔下一句:“去洗洗,換身衣裳。”便快步走了出去,他是一刻也不想同這個家夥呆了。

位於譚州城外的嶽麓山,是這一帶最高的地界,負責譚州左近消息偵查的探子們,就埋伏在山上的險要處,他們大都來自於施忠的手下,在這裏已經呆了兩個多月了。

峰頂的一處山石間,施忠從高處探出頭去,手中的千裏鏡穩穩地貼在眼睛上,將遠處的城池盡收眼底,眼看著韃子的一次攻勢又被打退,他們的心裏當然很是高興,然而城牆上的人數,也有了明顯的減少,原本排得密密麻麻的守軍,變得鬆散而我在稀疏。

而元人的軍陣正在緊鑼密鼓地作著準備,眼看著好幾個千人隊緩緩出列,一次新的攻勢即將展開,而這時候,退回來的那些步卒還沒有完全回到陣後,他們的急迫可想而知。

就在號角聲再次吹響的時候,一個手下從下麵跑了上來,急匆匆的腳步聲讓他詫異地回過頭,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人腳底的鞋麵上,有著明顯的血漬。

“可是遇敵了?”他不敢怠慢,趕緊從石頭間爬起來,沉聲問道。

這個手下是下去取水和吃食的,他們要經過山裏的幾個寺廟,還有一間書院,也隻有這些地方仍有人煙,或許就會引起韃子的窺視,若是真的掩不住行藏了,便要馬上轉移,他們是探子,不是尖兵。

“不......是。”手下跑得很急,一連喘了好幾下,才將氣息慢慢調勻,然而說出來的話,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山下的書院,讓韃子給屠了,所有的人都死了,就連歐陽山長和他的家人也不例外。”

“你們幾個,跟某去,其他的人,準備隨時撤離。”書院就在山腰處,那裏離著山頂並不算遠,施忠當機立斷,無論如何也要去親眼看一看,畢竟書院裏的那些老夫子,還有歐陽老山長,對於他們都是極力包容的。

之前的大撤退,書院中的學子和大部分夫子都跟著薑才的騎軍去了廣西,隻有歐陽山長和少數夫子留下了,他們認為元人未必會對書院下手,畢竟名義上,那個遠在大都的敵酋號稱最尊“儒學”,經常會擺出一付求才若渴的姿態,又怎麽會做出這樣的自毀於士林的事?

施忠帶著幾個手下,順著山路悄然而行,繞過了所有的山裏人家,慢慢地潛至書院的附近,一直到確定了沒有元人的蹤跡,才留下一個人盯著外頭,自己同三名手下順著洞開的院門溜了進去。

一進大門,他們就被眼前所見驚呆了,從大門後麵到學堂前有一塊不大的場地,平時都會被人打掃得幹幹淨淨,此時卻橫七豎八地倒臥著好多具屍體,鮮血流得滿階都是,最外頭的那一具,是一個麵目慈祥的老者,正是這所書院的山長,歐陽先生!

“老山長,老山長!”懷著一絲僥幸,施忠將他的頭抱起,可是觸手處的皮膚已經變得冰冷,鼻息也是全無,他將老人的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闔上,檢查了一下其他人等,都是留下來的夫子,還有幾個是院中的仆役,無一例外全都被人殺死。

“出手狠辣,一刀斃命,殺人的一定是軍中精銳,趕緊去後頭看看。”得出這個結論之後,施忠的心裏已經不存任何僥幸了,他們絕不會留下活口,為自己放任一個口實。

書院的建築不算多,幾間學堂都因為沒有了學子而顯得空蕩蕩的,越過這些學堂,就是一些夫人的居所,其中也包括了歐陽山長的家眷,然而一跨入那個大院,他們的麵上就不由得變了顏色,肌肉以一種另人無法控製的節奏抽搐起來,憤怒的火焰就像從眼睛裏噴出來一樣,將眼前染成了紅色!

到處都是屍體,而這些屍體,絕大多數都是婦孺,其中甚至還有不滿衝齡的孩童!饒是見慣了戰場上的慘像,他們依然被這一幕氣得無法言語,幾個人分成幾路,一個一個的屍體檢查過去,希望能找到一個僥幸逃過一劫的幸運兒,可是一直到房門口,都讓他們無比失望。

“啊!”幾個手下看到房裏的情形,都是低下頭退了出來,施忠馬上明白了裏麵發生的事,這些畜生,是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女子的。

“將她們都收斂進來,愣什麽,還不動手。”

這也是他們唯一能做的,幾個人將所有的屍體都抬進了屋子裏,就連山門前的那幾具也是一樣。施忠扯下床罩,為那些身不蔽體的姐妹們一一蓋上,就在他蓋到中間的最裏麵的一個內室時,床上那個女子的眼睛突然間眨了一下,一顆豆大淚水順著眼角流了出來。

她還沒有死!施忠趕緊拿手上前一探,確實有著微弱的氣息,他將一床錦被展開,就這麽將人包了起來,順手從房間裏的衣櫃裏胡亂抓了些衣服,裹成一個大包裹,連人帶被子扛著出了屋子。

“燒了吧,記住今天,我等一定會為他們報仇,告訴所有的弟兄,咱們朝山下撤。”

熊熊的大火在山間燃起,將那座斐聲中外的著名學府燒成了灰燼,沒有了國家的庇護,一切就隻能任人宰割,無論是普通百姓還是名師大儒,都不會有例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