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1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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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偏差

慈元殿裏,尋常應該點著一半燈火的大殿,此刻卻是黑漆漆地一片,平日裏經常會響起的琴曲,也沒了聲息,隻有隔了一層的後殿,還隱隱透著一絲光亮,一陣穿堂風吹過,將燭火吹得搖曳不止。

顧惜惜一動不動地跪坐在榻前,眼神呆滯地看著榻上的身影,那個昨日還危言厲色、說話有如暴風驟雨般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柄政太後,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具出氣少進氣也少的殘軀病體,在她的腦海中,全都是入宮以來的點點滴滴。

那是兩年前,她還不滿十八歲,被一直就籌謀著這件事情的父親送入了京師,而當時懵懵懂懂的她,並不知道自己行將麵對的是什麽,甚至還有幾分出外遊曆的欣喜。

直到進了這慈元殿,第一次見到這位名義上的嬸嬸,她還清楚地記得,謝氏眼中流露的那種複雜神色,以及毫不掩飾的喜愛。

再後來,她就以謝氏親族的身份住進了宮裏,在某一天,見到了禦極已經八年的先帝。

“你叫什麽?”

“回陛下的話,奴姓顧,名喚作君悅。”

“君悅,君悅,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好名字。”

此刻的顧君悅還分辨不出一個男子的眼神中,欣賞和淫邪之間的區別,隻是本能地感到那束射向自己身體的目光有些肆無忌憚,令她心裏很不舒服。

終於有一天,謝氏向她挑明了一切,父親的期望、皇帝的意思,以及謝氏本人的默許,原來自己隻不過是個家族用來上進、固寵的工具,男人眼中的玩物而已,身在宮裏的她,對於那位天子的荒淫和好色的傳聞,又怎會聽不見?

於是,她當場就暈倒了,醒來後,也是躺在這張榻上,謝氏就這麽坐在這裏看著自己,過了良久,才歎了一口氣,說了一句。

“可憐的孩子。”

就在她以為命運注定,隻等著哪天洗幹淨了被送到君王的床上時,蒙古人的入侵打斷了這一切,那個男子、大宋的最高統治者除了驚慌失措,寄希望於那位權傾朝野的蟋蟀相公,天天在宮裏求神拜佛,還不時被惡夢驚醒以外,什麽都做不了,終於有一天,他病倒了,這一病就再也沒有起。

國喪期間,她的那點事自然再也沒有人提起,謝氏為了堵住宮裏的流言,還放了她出宮,以供奉的身份前赴建康府秦淮河畔采風,那幾個月就成了長這麽大以來,她最為開心快樂的日子。

現在回想起來,謝氏在這件事裏頭,扮演的角色未必就那麽幹淨,可是顧惜惜還是很感激她對自己的庇護,如若不然,自己被送回顧家,隻能再次成為父親謀劃的工具,許給某個可以為他帶來利益的男子,哪裏還有機會遇上他?

可是現在,眼看著這棵大樹就要倒了,她卻什麽都做不了,顧惜惜的淚水一顆顆地滑落,打在雲錦織就的被麵上。

“可憐的孩子。”

恍惚之間,顧惜惜又聽到了那一天的聲音,一隻保養極好的手伸過來,為她拂去淚水,當視線慢慢清晰起來時,那隻手卻變得枯萎了許多,哪有一絲紅潤的光澤

“幾時了?”病床上的謝氏睜開眼,問了一句。

“回聖人的話,酉時三刻了。”見顧惜惜愣在那裏毫無所覺,那位貼身女官趕緊上前答道:“聖人可是覺得體虛,奴讓他們去將熬好的粥盛來,好歹進一點。”

“嗯,扶我起來。”

直到這時,顧惜惜才反應過來,聽到她的話,趕緊起身,用力將她扶住,因為同樣沒有吃飯的原因,猛地這麽一用力,血液逆行,頭腦一下子就暈了起來,差點栽在榻上。

“你這傻孩子。”盡管在病中,謝氏一看她的樣子就明白了:“讓他們多送一碗來,還有你們也是,該吃飯就吃飯,都餓著,難道老身就能好了?”

當下無話,屋裏的一眾侍女也的確是餓了,謝氏在她們的服侍下勉強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碗,等到大夥都吃完,在顧惜惜親手端來的一個銅盆裏淨了淨手,隨口問了她一句。

“都這麽晚了,宮裏人走得如何?你該上船了吧。”

顧惜惜被問得愣住了,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麽多人要走,且等著呢。”

謝氏何等眼光,立時就看出她的言不由衷,當下也不再追問,轉頭朝向那個女官。

“老身這一次睡了多久?”

跟了多少年,女官何嚐不知道她想知道什麽,有心編個謊話,可一對上那束嚴厲的目光,到嘴的說辭不知不覺就轉了詞:“從昨日榮大王出宮後,聖人便一直睡著。”

果然,謝氏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你老實說,是不是榮王沒有安排你的去處?”

顧惜惜趕緊跪伏於地:“榮大王使人多次催促奴起行,可天下之大,奴不知道還能去往哪裏,隻求聖人開恩,能讓惜惜服侍左右,盡一盡晚輩的孝心。”

國朝以孝治天下,顧惜惜的這個理不管放到哪裏都是對的,可是謝氏一想到那天劉禹對她說的話,哪裏還能鎮定得起來。

“請聖人告訴微臣,元人一旦打來,宮裏的這些女子,如顧娘子那般的顏色,會是一個什麽下場?”

她一狠心,厲聲喝道:“一個八杆子打不著的窮親戚,也敢枉稱什麽晚輩,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將她拖出去,遣人送回原籍,嚴加管束。”

“聖人,不要趕奴走......”

被她喝罵的女官沒有辦法,隻得和幾個侍女,將猶自哭嚎不止的顧惜惜往外拖,還在她耳邊輕輕勸著:“聖人這是憐惜你,莫要強了,你忍心看她這般氣壞了身子?”

誰料,顧惜惜還沒有被拖出去,後殿的殿門口,一排人影整整齊齊地拜伏於地。

“臣是聖人的親侄,姑母有病,侍疾是天經地義的事,可不是什麽窮親戚吧?”

半坐在床榻上的謝氏,目瞪口呆地看著謝堂、他的娘子、已經成婚的長子、長媳、次子、次女,一家子竟然一個都沒有跑!

“你......你這個忤逆不孝的狗殺才,你想讓謝氏絕了嗣,讓老身在九泉之下無顏見列祖列宗是吧,去,拿把刀殺了我,快去!”

謝氏隻覺得自己的力氣在一點一點地流逝,就連罵人都快沒勁了,扶著她的侍女感覺不對,馬上將她的身體放平,頭靠在錦墊上,就在謝氏被他們氣得氣喘不止的時候,一人小小的身影飛快地跑進屋子,撲到她的身上。

“大娘娘,不要丟下我!”

謝氏仰頭靠在床頭,無言地歎了一口氣,原本作勢欲打的手,也變成了輕輕的撫摸,小女孩的哭泣趕走了她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強硬,隻餘了心底最深處的那絲柔軟。

說倒底她隻不過是個女人。

“你們......”看到眼前的情景,劉禹撿垃圾的那點好心情一下子茫然無存,又氣又急的他幹脆連通報都不管了,徑直就這麽闖入了後殿,跟在他身後的黃內侍沒奈何,隻能亦步亦隨,生怕他一個不注意,衝撞了聖人。

“你們這是做什麽?太醫呢,藥呢。”

一進去他就發現了不對的地方,原本這裏頭聞著會有一股很濃鬱的藥香味,而此時隻有一種淡淡的熏香,再一看床上老婦人的神色,哪還不明白,這分明已經斷藥不隻一天了。

“聖人不讓煎,還......還把太醫......”貼身的那個女官根本沒有計較他的無禮,反而麵帶欣喜,抽哽著說道:“給趕走了。”

“那你們還在這裏等什麽?”

劉禹一個人站在後殿當中,目光在地上的一幹人等身上掃過,那股氣勢,仿佛在他的官衙中一般。

“謝堂,趕緊去城裏,找還沒有離城的郎中,人也要,藥也要,某不管你怎麽做,就是用強,也要把人給我搶來!”

“我這就去。”謝堂顧不得等謝氏點頭,趕緊爬起來。

“這是方子。”女官拿著一張紙,跑過去遞給她。

“都別擠這裏了,搞得空氣都差了許多。”既然謝氏都沒有阻止,劉禹幹脆越殂代皰,指揮起眾人來。

“你們去廚房,燒點熱水,一會預備著會有用,其他人趕緊找東西來擦地,這亂糟糟的。”

將幾個侍女打發走,他走到殿門,看著還伏在地上的謝堂一家。

“大哥兒,二哥兒,把你們的母親扶起來,去前殿歇著,你們倆辛苦一趟,去找黃都知,到宮外看看還有沒有殿直,讓他們都來慈元殿當值,跟他們說,不要擔心退路,都在本官的身上。”

“好,我們馬上去。”

謝家的人離開之後,殿內就隻剩了三個女人,一老一大一小,直到這時,謝氏的目光才望向了他。

“子青,看到你還沒走,老身就放心了。”她招了招手,等到劉禹走近幾步,用微弱的聲音說道:“把她們帶出去,還有外頭那個不成器的一家子,就是老身最後的這點私心了。”

“聖人也要走,船,我來想法子。”劉禹目光堅決地看著她,可是謝氏卻笑著搖了搖頭。

看著她的模樣,劉禹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哪怕不懂醫理,他也能看出,謝氏的生命之火,在慢慢地熄滅,曆史出現偏差了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