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十一找來的時候,劉禹正坐在一個包裝箱上歇氣,手中拽著一個亮晶晶的鐵鏈子,鏈子下頭吊著兩塊牌子,他的眼睛很尖,一眼就看到牌子的一麵雕著一個內凹進去的虎頭。
“怎麽,你那婆娘還是不肯?”瞅到他的身影,劉禹從箱子上跳下來,有時候保持形象是一個上位者的自覺,若是對著那些普通軍士,反而用不著,可是李十一已經不是普通士卒了,他手上掌握的是一個龐大而嚴密的情報網。
“同屬下鬧了些日子,這兩天才消停了些。”
“那就是不肯了。”
李十一一臉的苦笑,什麽結果自然是明明白白,劉禹扔了一根煙給他,他趕緊掏出火柴先為劉禹點上,然後才在自己的嘴裏劃著。
“你呀,有些事情該拿主意的就得拿,不能一味慣著,依本官看來,你那婆娘的主意大,全都是你給慣出來的。”
“屬下也知道,可月姐兒跟著屬下,本就委屈了她,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著落,不情願也願了,她自己歡喜的事,拗了性子也是有的,說得急了,便搬出雉姐兒,屬下又能怎麽辦?”
“她同雉姐兒不一樣。”劉禹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是誰?本官之下獨掌一方的人物,怎麽就委屈她了?以為姓趙就了不得,當初被人拿去做獻祭的時候,忘了自己姓什麽了嗎......”
劉禹沒能再說下去,因為他看到事件的主角,愣愣地站在倉庫門口,臉上羞憤交加,等到李十一覺得不對轉頭看過去時,她已經捂住了自己的嘴,轉身就想要跑。
“站住!”出人意料的喝聲,讓趙月娥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原地,因為發聲的人不是她可以使小性子的丈夫,而是自己的恩主。
“回來。”劉禹再次出聲,趙月娥慢慢轉過身,低頭站在了他的身前,從李十一的角度看過去,妻子緊緊抿著嘴唇,眼中珠淚欲滴,還在強抑著心中的激動。
“方才說你的話,背著是這樣,當麵也是一樣,既然你夫婿說的話你不聽,那本官來說,教書育人有什麽不好?多少女子欲求而不可得,就連本官的娘子不也是一樣,為何你就要例外?”
“奴非是不願......”在劉禹麵前,趙月娥哪還有一點硬氣,兩隻手絞著衣角,聲音透著一份委屈,就像個受氣的小媳婦:“那些日子,奴跟著他做慣了,也喜歡上了這種事情,奴知道,東家是為了奴好,可如今再讓奴去學堂裏教她們識字,奴就會想到瓊州之外的那些孩子,他們莫要說識字了,就連一口飯都不知道吃不吃得到,女夫子,這裏不缺,少奴一個也不打緊,可是做那種事,又有幾個女子願意?”
“願意也不行,因為本官不願意,你老是拿雉姐兒做例子,那本官就與你說說雉姐兒,你自己想想看,她這一年多以來,出過多少事?有多少次,要勞動弟兄們舍生忘死去相救,以她的本事都是如此,你若是出事,還來得及麽?想一想被你送走的那個女子,月姐兒,你知道你有多幸運麽?”
“真到了
那一步,奴不要人相救,情願一死。”聽到他的話,趙月娥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她是親眼看到過被人糟蹋的後果,也想過自己會怎麽辦?想來想去,唯有一個死字而已。
劉禹搖搖頭吐出一口煙霧:“女子在外本就是非多,何況你又生成這樣,咱們在外頭的探子,平時隱匿行藏都來不及,哪經得起你這般招遙,一旦被哪個韃子看上,你讓弟兄們怎麽做?死,說得容易,你想過你的老父、夫婿麽?”
“就連湘姐兒那等情形,本官也是不願意她去的,可她與你不一樣,回去吧,好生想一想本官的話。”
趙月娥帶著疑問走了,不管是劉禹也好,李十一也好都看得出她的那份固執,後者是她的丈夫,這個時候說什麽都不合適,倒是劉禹拍了拍他的胳膊。
“本官今日的話重了些,你回去以後好生安撫一下,她若實在不願意,就先不要去學堂了。”劉禹頓了頓繼續說道:“機宜司是個要害部門,未來的發展不可限量,你已然是主事了,再讓她呆在裏頭,非是長久之計。”
這麽直白的話讓李十一的心中一凜,難怪今日東家會盡力勸說,其中竟然有如此的深意,他立刻正色地一拱手:“屬下明白了。”
劉禹說得沒錯,目前的機宜司是一個怪胎,可以說什麽都在管,情報、監控、治安,手上既握著執法權,又掌著審判權,卻不受任何部門的監督,它的直接上司就是劉禹本人,就連璟娘都不曾與聞,這麽做是不是有什麽別的意思,李十一暫時還不敢去想,但是從今天的談話來看,恐怕還遠遠不隻。
他在司裏本就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妻子進來之後,沒有資曆也變成了有資曆,這樣的情況下,怎麽會不讓人懷疑,將來某一天,會變成他們夫妻的二人店?東家能毫不忌諱地說出來,這份信任已經讓他感激莫名了。
仿佛知道了他心中所想,劉禹歎了口氣:“當初建立之時,本官就同你說過,爾等行走在黑暗中,手上可以黑,可心一定要是紅的,有時候,家中就是你洗滌心靈的港灣,月姐兒雖然經曆過一些事,倒底時日尚淺,就讓她保持這份純真吧。”
這話讓李十一再也站不住了,直接單膝跪倒在地:“屬下替她謝過東家這片苦心。”
他想得要更深一些,東家今日對他的妻子出奇地嚴厲,這其中是不是還隱含著一份保全之意?自己事自己知,做下的事情裏頭有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就僻如靜江城下,未經審訊,沒有任何證據就斬殺了那麽多吏員,眼下倒還罷了,法治初創、人心未附,一旦社會安定下來,過往的那些事情會不會被追究?自己出來扛倒是沒什麽,若是妻子也牽涉其中,不就給一鍋燴了麽?想到這裏,李十一頓感後背冷意突生,“嗖嗖”地直往上竄。
果然,劉禹一語就道破了他的心思:“如今不比當初了,一切事情都要有首尾,靜江城下的那一樁,馬都管以兵馬司的名義出具了文書,你去尋一些當初的目擊者,把口供做實,補上一份卷宗,隻要經得起查,就沒有
什麽可怕的。”
“都是屬下思慮不周,這就去辦。”李十一的心鬆了下來。
“不要多想,事情該怎麽做,就怎麽做,出了岔子,本官不會讓任何人來背鍋。”劉禹將他一把扶起:“相信本官,在瓊州,英雄絕不會受到委屈。”
對他說這些話,劉禹也是希望讓他們明白自己的定位,這裏頭的大部分人都是跟著最早的那一批,如今最差也升上了指揮使,機宜司雖然是新建,可用得還是老的軍職,這並不符合他們的身份,而目前還顧不上這一頭,就隻能先將就了。
當然,李十一來找他,肯定不是為了解決自家婆娘的工作問題,而是劉禹在兩浙的布置,有了結果。
“被海水淹沒的地區大致上從會稽縣城一直到上虞縣城,那一帶的百姓撤得還算幹淨,損傷不會有多大,韃子的殘兵據統計在一萬五千餘人,其中騎軍盡沒,已經沒有了追擊的能力,他們目前沿著淹沒區的邊緣,應該是要轉回臨安府。”
也就是說逃入慶元府的官家和百姓大隊暫時安全了,劉禹長出了一口氣,當初想到這個法子,也是有些無奈的,浙東沒有多少兵馬,就是想要倚城而守,都做不到,如今他的第一個目地算是達到了,接下來就是看韃子的反應了。
“最新的消息,鎮江、常州兩城已經被圍,周邊的有降的有逃的,知平江府潛說友便棄城逃了,府中通判與大戶向元人獻上了降書,知嘉興府劉漢傑以城降,浙西大部特別是太湖一帶的糧產區已經落入韃子之手。”李十一接著說道。
這個消息談不上好壞,知鎮江府的是文天祥,由於朝廷順利地實施了遷都,他沒有像曆史上一樣被調回,自然也不會再有升遷,而常州的姚訔,更是抵抗到了最後,很顯然這不是一個好消息。
“去歲的賦稅,一早已入了庫,京師的存糧盡皆分與了百姓,那幾個州縣縱然還有些存糧,也多不到哪裏去,對於忽必烈的四、五十萬人馬而言,不過杯水車薪罷了。”
這個結果,劉禹在楚州城下和葉夢鼎分析的時候就得出過,如今眼見著一步一步成為了現實,可這個現實,是那樣的殘酷,如果那些降了的州縣,知道他們所麵臨的結果,還會不會那樣做?
“依計行事吧,一定要做到有理有據,把這些消息散布得越遠越好,有可能的話,救下一兩個活口,讓他們來親口證實,效果會更佳。”原本這就是劉禹的目地,也隻有殘酷的現實,才能讓那些豪紳大戶看清楚韃子的本質,即便搖尾乞憐也未必能保得住家業,想要生存就唯有拚命。
“屬下明白,還有一事,州內的一些人似乎在策劃什麽。”
李十一說得語焉不詳,劉禹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是不是牽涉到了葉府的人?”
“東家英明,有幾次聚會,他們邀請了葉府幾個老管事,屬下擔心......”
“你們看清了,隻有幾個老管事?”劉禹目光灼灼地盯著他:“葉家二郎,在不在其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