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嶽州統製,如今的大元千戶陳林騎在一匹蒙古戰馬上,不斷地催促手下加快腳步,從城外駐紮的軍營到宋人登陸的海港足有八十裏,他們天沒黑就出發了,此刻已經過去了四個時辰,前方依然黑黝黝地一片模糊。
自從發現了敵情,不等城裏做出反應,他就開始收攏人手,一麵派人報信一麵整裝出發,因為那幾個巡騎本就是他的人,宋人隻來了一條船,再大的海船載人也終究有限,絕不可能超過千人之數,而他帶來了三千士卒,坐擁天時地利人和,怎麽著也應該立於不敗之地才對。
宋軍是個什麽德性,沒有比他們這些投敵不過一年多的新附軍更加知根知底了,若是對方守著堅固的城池,他才不會傻到主動出擊,可說到野戰,放眼天下,大元怕過誰來?
騎鯨?鬼才信。
之所以漏夜出擊,就是想要打一個出其不意,讓宋軍來不及築起營壘,因為他很清楚,這隻船上下來的,多半是前鋒,後麵應該還有大隊人馬,無論來了多少人,隻要這一仗不失,將來不管占城丟沒有丟,在阿裏海牙大帥那裏,他都是有功無過的。
當真以為,秘密出入萬戶府的那些宋人奸細,無人察覺麽?當真以為,宋人在荊湖民夫當中做的那些小動作,神不知鬼不覺麽?哼,從來事二主者,都沒有好下場,既然做了大宋的叛臣,想要再回去?又豈是容易的,再說了,家小盡在荊湖,哪裏生得出別的心思來,隻有狠狠打了這一仗,才能讓萬戶無路可走,一心一意做大元的忠臣罷。
陳林望著漆黑的天際,露出一個冷笑。
“千戶,你聽,海浪聲。”
“嘩嘩”的聲音隱隱傳來,那是浪花拍打沙灘的聲音,陳林點點頭,麵上卻愈加謹慎,他還沒有狂妄到,認為宋人派了幾百人上岸,隻是為了給自己送戰績的地步。
“宋人在舊港紮營,你沒有看錯吧。”
“屬下們是聽附近的民夫所說,為了證實所言不虛,又親自探查過,他們的確在舊港聚集,回報之前,屬下留了人盯著,有什麽風吹草動,一準逃不過咱們的眼。”
“做得好。”陳林讚許地說道“某還生怕他們逃了呢。”
“傳令,全軍緩行,就地結陣。”
臨敵之際,陳林表現出了舊宋軍人的保守思想,既然敵人沒有跑,又毫無準備,自己已經占盡先機,穩妥一些,至少先保住一個不敗的結果,哪怕敵人當真有什麽後手,也不至於在夜裏崩了盤,畢竟跑了一夜,多少也要讓手下有個喘息之機。
於是,在離著舊港大約半裏左右的岸頭,三千新附軍依槍盾、弓弩的次序迅速集結成列,這種厚實的陣列是宋人三百多年來的戰術思想指導下的產物,對付的假想敵就是北方騎兵的衝擊,大部分時候,隻要為首的將領不逃走,縱然不能取勝也輸不到哪裏去。
不得不說,這支全數由荊湖老兵組成的新附軍還是有實力的,一夜的行軍之後,依然用很短的時間就完成了陣列的轉換,黑暗中,隻有各自百戶們的粗野口令,指揮著他們的動作。
“一隊成列。”
“中軍成列。”
“後軍成列。”
“好。”
陳林顯然也很滿足手下們的表現,看著身前黑壓壓的軍陣,舉起右手,正準備下達前進的指令,突然眼前一閃,亮白色的光束直直地打過來,將附近照成了白晝,就如同一個太陽陡然間落到地麵,根本睜不開眼,他那隻揚起的右手也下意識地擋在了眼前,軍陣中的所有人都是同樣的反應。
就在這時,一個巨大的聲音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靜。
“老子等候多時了,腿腳真慢啊,你們他娘的是爬著來的麽?”
在一瞬間,陳林的心沉到了穀底,中計了,這種挫敗感甚至比不上對於新鮮事物的好奇,突如其來的光線是什麽來路,為何如此強烈,循著聲音的來源,在兩三百步開外,光源的盡頭,似乎站立著一排排的人影。
就在他眯縫著眼,努力想要看清周圍的形勢時,四麵八方傳來的人聲,打碎了心中的最後一絲僥幸。
“棄械,自縛,違命者死!”
“棄械,自縛,違命者死!”
沒有任何希望了,他們這支跑了一夜的新附軍,不光被敵人查知了蹤跡,而且設下了圈套,將他們團團包圍,無數束強烈的白光,刺得他們眼睛都睜不開,連敵人在哪裏,排成了什麽陣型都無法得知,這仗要怎麽打?眼見著,被強光照著,被無數聲音叫喊著,好不容易集結起來的軍陣就要崩塌。
陳林一把抓住那個親信,怒吼著罵道“你不是說他們毫無準備麽,哪裏來的這許多人?”
“屬屬下也不知啊,他們分明隻來了一條船。”
聽著親信的話,陳林慢慢冷靜下來,他是個老行伍,在占盡優勢的情況下,敵人圍而不攻,實是指望自家崩潰,或許當真如他所言,人手沒有那麽多?想到這裏,他把心一橫,抽出長刀在空中一揮。
“兄弟們,宋人虛張聲勢,不要怕,同他們拚了!”
在那些百戶們的帶領下,陷入混亂中的軍陣開始行動起來,首先射出的是位於後陣的勁弩,不約而同地射向光源的方向。
隔著三百步遠的雲帆蹲下身,一支鐵箭在他身邊落下,隻撇了一眼,他便認出那是大宋的第一遠程神器神臂弓所發,可惜了,這樣的神器,沒有用於抗敵,卻甘為韃子所用,他放下手中的大喇叭,抓起對講機,一迭聲地下達了命令。
“全體聽令,速射一輪。”
說罷,提起自己的56班,也不打開撐腳,就這麽握在懷裏,右手自然地握在槍把上,食指用力扣下扳機,重達十四斤的機槍發出一陣抖動,怒吼著噴出密集的彈雨,朝著遠處被光線照耀下的敵陣撒去。
“噠噠噠噠”
全指揮十挺班用機槍,三百多把半自動步槍在一瞬間響成了一片,無數道紅光組成的火網,將三千人的軍陣牢牢罩住,762全威力彈輕易地撕開第一層軍陣的鐵木盾牌,將身穿輕質皮甲的新附軍士卒打成了不斷扭動的篩子。
“啊!”
慘叫聲壓過了槍聲,處於陣中心位置的陳林奇跡般地沒有被射中,隻是他的身體顫抖地如同落葉,亮如白晝般的光線讓他想看不清都不成,而那種毫無來由的傷害,超過了他可憐的腦容量,宋人竟然在眨眼之間,就要了近千人的性命,厚實的軍陣被層層剝開,外層的槍盾手幾乎無一幸理,沒有當場死去的,也在血泊中掙紮著,分明沒有中箭,可為什麽,身上會布滿血洞!
魔鬼,這是一群藏在黑夜裏的惡魔,不是他們所能抵抗的,沒等陳林從噩夢般的屠殺中回過神來,催命般的聲音再度響起。
“這是最後一次警告,棄械、自縛,否則格殺勿論!”
“啪”得一聲,手中的長刀頹然離手,宋人的槍聲停下來了,照耀軍陣的白色光線在軍陣的四周晃動,仿佛就是為了讓生存者看清,那些死傷者的慘狀。
“哇”
陳林與幸存的軍士一樣,在看清的一瞬間便不由自主地嘔吐起來,無他,實在是太慘了,死掉的人血肉模糊,許多還被打斷了肢體,沒死透的慘叫著在血泊中爬行,那種樣子不是為了救治而是想來個痛快,隻短短的一刻,周圍就成了一個修羅場,不是魔鬼又會是什麽。
“最後警告,棄械、自縛!”
魔鬼的催命聲讓他下定了最後的決心,再頑抗下去也不過是白白送命,送命也就罷了,如果要死得那般慘,還不如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幹淨。
“都坐下,自縛,快些坐下。”
不必他多說,那些嚇傻了的軍士早就扔掉了手中的武器,也顧不得地上有多汙穢,一屁股坐下去,一個接一個地解下腰帶,將同伴綁起來,然後再讓身後的同伴將自己捆住,就這麽一個捆一個,很快,就沒有一個站著的人,除了幾匹無主的戰馬。
雲帆噓了一口氣,如果對方當真頑抗,他也隻好一網打盡,這種毫無還手之力的屠殺根本稱不上戰鬥,手表上還不曾走過一個刻度,他的人就打空了十個百發機槍匣,和三百多個十發的步槍匣,換來的戰果,是一片殘缺不全的屍體以及濃濃的血腥味。
哪怕身為老兵,他也有一種想吐的感覺,更別說,張德全等幾個剛剛入伍的孩子。
“受得住麽,受不住就走遠些。”
張德全吐了一地,不過沒有走遠,而是抓著自己的56半,努力直起身。
“指揮說吧,要咱們做什麽?”
“打掃戰場,沒死的送上一程,將俘虜解到一邊,每個都輪流看守,直到咱們的人到來。”
“是。”
少年端起槍,與他的手下一塊兒向前方逼去,雲帆從背包裏抓出一個彈匣安上去,抬頭看了一眼上空,雲層中露出一抹魚肚白,天色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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