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角聲響起的時候,珺娘正爬上一根六步高的混凝土電線杆,將一段姆指粗的鐵線纏繞到陶瓷接線座上,套在絕緣鞋上的不鏽鋼齒狀腳扣微微一鬆,腰間的安全帶被大力拉緊,“嗞”得一聲,在高空中將她的身形固定住。
這種用於輸電線路的電線杆比一般的路燈杆子要高得多,原本珺娘是有些畏高的,經過一番專門性的鍛煉,加上她不想因為這個原因離開心愛的工作崗位,竟然最終得以克服,眼下這種施工作業,需要在超過三百裏的距離上,豎起四百餘根這樣的電線杆,還要一一接上線,工作量不謂不大,她帶來的人手必須人人上杆,自己又何能例外,配合他們作業的是來自於瓊州的工匠,岑二帶著人按照她的要求做出預製件,再由她的人指導安排在基座上,最後的接線施工就由她的人來完成,每根柱下都站一到兩名民夫供她調遣,除去這不到五百人手,其餘的民夫全都在開挖路基,澆築水泥路麵,一條整齊寬闊的馬路,在她的眼前向兩邊延伸,一眼看不到頭,無數身影像螞蟻一樣辛苦地工作著,在克服了畏高之後,這種登高望遠的暢快感覺,已經成為她為數不多的興趣和愛好。
“葉......葉娘子!”
珺娘低頭一看是那個老農般的岑匠師,扯著嗓子對她大喊:“敵襲,上頭有令,你們快下來,藏好!”
岑二雙手握成個喇叭狀放到嘴邊,從上麵看就像一隻鼓著嘴的蛤蟆,珺娘忍不住扯動嘴角,宛爾地點點頭,鬆開安全帶,抱著電線杆,“嗞啦嗞啦”地踩著腳扣,從上麵慢慢走下來。
“元人要攻擊了麽?”她這話是明知故問,那種綿長的號角聲,在每個人的頭頂上回蕩著,想要聽不清都難,所有的施工人員都依照軍中統帥金明的指令停下工作,就連挖路的工匠也不例外。
“正是,咱們這些人要組成支前隊,做好收攏等事宜,你們須得退到後邊去,金帥的人會照應好,就在那邊。”岑二朝身後一指,卻沒有聽到動靜,一回頭,對方竟然朝著高牆跑過去。
“你帶他們去,我要上去看看,檢查一下照明線路。”珺娘頭也不回地說道。
姑奶奶,這大白天的,檢查什麽照明線路啊?岑二已經趕不及拉住她了,就算趕得及,他也不敢動手,誰不知道那是郡夫人的親姊,連金帥都要敬重幾分的人物,沒奈何他隻得一邊去叫其他施工員,一邊派人告知金帥。
三丈高的牆體上已經站滿了虎賁軍戰士,雲帆凝神看著妹子手中的平板屏幕,手上的機關槍就這麽靠在一旁,一個裝滿彈鼓的鐵箱子被蒙魌當成了凳子,坐在上麵專心致誌地操作著飛行器。
鏡頭上顯示出牆外的動靜,為了這次進攻,元人瘋狂地砍光了附近所有的樹木,在幾天時間裏製做了大量的攻城器械,當然還有那種厚重的盾車,看上去黑壓壓的一片,布滿了幾乎整個畫麵。
“咦?這是韃子嗎。”
雲帆知道這個聲音,也知道對方的身份,卻不明白她為什麽會上來,蒙魌突然間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好奇地抬起頭。
珺娘不管不顧地挨在她身邊,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她還從來沒看過對戰爭如此感興趣的女子,不由得多看了對方幾眼。
“葉娘子,他們就要攻上來了,請你趕緊下去,這裏不適合你。”
“那她為什麽在這裏?”珺娘指了指蒙魌,雲帆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蒙魌一直在做著監視的工作,並沒有關注身後的建設情況,也不認得這個有著特殊身份的女人,不過看到兄長對她的態度很平靜,不像強製趕人,倒像是勸解。
“他們來了。”
雲帆顧不得再勸,轉過頭將機關槍架在了牆體上,高牆外的動靜越來越大,號角聲一下緊似一下,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珺娘與蒙魌擠在一塊兒,第一次看到這麽大的戰爭場麵,感到有一種說不出的激情,正在身體內蠢蠢欲動。
一千五百步左右的元人營地裏,大水褪去後泥地顯得有些鬆軟,一身戎裝的阿裏海馬站在一處高地上,身邊圍繞著幾十個萬戶以上的將校,每個人的眼睛都通紅通紅地,仿佛擇人而噬的野獸。
幾天下來的搜索,證實了宋人的意圖,那就是要將他們困死在這個小小的尖角上,不光是那道擋住了他們退路的高牆,三麵環水的海麵上,打著瓊州水軍都統旗號的水軍戰船在水麵上遊弋,封死了他們從海麵上撤退的可能,因此,本來打算伐木為舟的阿裏海牙,不得不狠下心來,將區域內所有的樹木砍倒,製造出了大量的攻城器械,第一次攻擊就派出了兩個漢軍萬人隊,在這段近百裏長的戰線上,展開了一條鬆散的攻擊線。
為了避免被宋人的震天雷所傷,每一台盾車的後頭都不超過二十人,為此,他們排出了整整一千台盾車,每輛車子的後頭還拖著一架攻城雲梯,所有人被擋板擋在後頭,慢吞吞地朝著宋人的高牆移動。
當盾車陣前行了大約一百來步之後,阿裏海突然出聲,用一種低沉而急促的語調叫出了部下的名字。
“褚懷遠、申元、李忠、鄭珪。”
“末將在。”四個漢軍萬戶一齊抱拳答道。
“帶上你們的人,跟在後頭,注意陣形,每條線之間不得少於十步。”
四人麵麵相覷,大帥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要在前麵的兩千台盾車抵達高牆下麵之後,由他們帶人發起攻擊,想到宋人那種可怕的火器,每個人都是心悸無比,可是大帥的命令是不容置疑的,隻能一咬牙恭身退下。
“張受、王天祥、李明、甯居仁。”
“末將等在。”
“你們各自約束部眾,準備出擊!”
一下子派出去十個漢軍步卒萬人隊,
就連餘下的蒙古、色目將校也不由得心中一顫,要知道全軍一共才十二個步卒萬人隊,以這麽大的一支兵力,去攻擊宋人嚴陣以待的堅固戰線,真得有把握嗎?脫溫不花隱隱有個猜測,卻不敢問出來。
“脫溫不花。”等到漢軍萬戶們都下去了,他叫過這位親信的騎軍統領。
“大帥有何吩咐?”
“帶上你的人去壓陣,有萎縮不前或是擅自後退者,軍法從事。”
殺氣騰騰的話話語從阿裏海牙的嘴裏一個字一個字嘣出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嚴厲,大帥的眼裏似乎跳動著一種名“瘋狂”火苗,脫溫不花的眼皮子直跳,趕緊起身離去,他的一萬多騎軍被派上去之後,大營裏隻剩了兩萬多可戰之兵,以及七八萬來自於半島上各國的土人青壯,大帥這是打算幹什麽?餘下的兩個漢軍萬戶鄭鎮國和高德誠不敢再多想,全都默默地低下頭去。
“1、2、3、4、5、6、7、8、9、10......”
高牆上,蒙魌和她的手下在三百裏的戰線足足放出了五十多架飛行器,從各處反應過來的消息,以及眼中所看到的景象,元人似乎傾巢而出,如同一片滾滾而來的潮水,布滿了整個三角區域,將灰蒙蒙的大地染成一片黑色。
“日他娘,足足十個萬戶的旗號,這老小子是打算拚命啊。”薑才執著望遠鏡,發出一陣感歎,鏡頭裏的情景與飛行器的圖像差不多,他隻是在觀察著那些不同的漢軍萬戶旗號。
與前些時不同,元人的陣型拉得很開,每一個橫隊之間至少間隔了十多步,除去夾在步卒當中的投石器、攻城車、望樓,每個步卒之間也隔開了兩三步,顯然他們已經從之前的戰事中吸取了教訓,盡量想要減小瓊州軍火器帶來的傷害。
“不對,他不是拚命。”金明皺著眉頭想了想,猛然抬起頭:“他是想要送命。”
“這話怎麽說?”薑才有些不解,幾個廂都和軍都指揮使也是疑惑不已。
“從蒲甘到這裏,與咱們對峙了半個多月,圍住之後又過去了五天,你們猜,韃子此時還剩下多少糧食?”
金明一說,薑才等人就明白了,元人的戰線拉得太長,根本就不足以維持糧道,因此才會一次性征用了八萬多土人青壯,還有數十萬頭牛、馬等牲畜,可是二十萬人的吃嚼,每天是一個天文數字,二十多天過去了,運來的糧食差不多已經吃盡,又沒有從占城等地獲得一點補充,阿裏海牙不得不趁著還沒有完全斷糧,發動全力一擊,成功了固然好,就算是失敗了,不也能少許吃飯的嘴嗎?
難怪,他一次就派上了十萬漢軍,在這樣的情況下,漢人死得越多,對他的威脅就越小,可這樣一來就打亂了劉禹的計劃,金明沉著臉與薑才默默地對視著,兩人突然間同時抬起頭。
“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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