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外號外,出師大捷,我軍兵不血刃光複廣西全路。”
吃貨一條街上,那些吆喝的夥計手中拿著泛著油墨氣息的《鏡報》大聲叫嚷,往來的食客們紛紛駐足,從夥計手中接過新聞紙,當然也順便走進他們身後的酒樓。
“元人居然如此不堪?”
趙溍揮舞著手中的新聞紙,得意得搖頭晃腦,早先到達的虞應龍與幾個同座相視而笑,前者朝他招招手。
“元晉兄,何來遲也。”
“柏心,諸位,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今日這席麵,都是某家的。”
“正該你來會帳。”
虞應龍等人撫掌而笑,請他在席中主位坐下,趙溍也不推辭,端起一杯酒左右示意了一下,待眾人皆舉起盅子,與他遙遙一敬。
“趙某剛剛送別了小女,她們是最後一批上船的隊伍,五十名醫士、七百多救護員,最小的隻有十三歲,豆蔻年華便要離鄉背景,踏上萬裏征途,而你我卻在此高座暢飲,當真是天淵之別。”
“噢?”虞應龍詫異地說道:“聽聞咱們那位撫帥的新納小妾也在這隊人中,不知他本人上船了沒有?”
“不曾看到,不過撫帥的親兵都的確走了,那船本就是他的座艦,多半是吧。”
“走了?”虞應龍摸了摸頜下的清須,趙溍有些奇怪。
“你打聽這個做什麽?”
“還不是......”他神神秘秘地說道:“你們知道,鄧達夫在做什麽?”
“休要賣關子。”趙溍催促道。
“民意。”虞應龍將聲音壓得很低,幾個人不得不將腦袋湊在一塊兒才能聽得清。
“什麽民意?”
“咱們出師不過大半個月就光複了廣西全路,朝廷呢,剛剛丟了福建,眼下能掌握的不過廣東一路,治下之民還不及瓊州,元晉你送船之時,沒看到碼頭外麵,有多少隻來船在等著麽?”
趙溍隱約猜到了什麽:“是從廣東過來的?”
“百姓、官屬、聽聞就連宮裏也遣了人來呢。”
他明白了,元人勢如破竹,一步步動搖了軍民的意誌,就連那些最為頑固的家夥也不得不想想退路了,至少先將家眷送來,留下一條後路。
“如此良萎不齊,官府就不怕生出什麽亂子?”
虞應龍“哼”了一聲:“所以鄧達夫才會去調查民意嘛。”
“你們看看,裏裏外外這些人,有哪一個不說瓊州好的?咱們在靜江府做過什麽,除了上山采幾天石頭,想走就走,想留,人家也不為難,他怕你們做什麽嗎?別說機宜司那些探子,就是各樓裏的護使,居民積極份子,你們又能煽動得了哪一個?百姓視他為救星,暗中稱為天使,皇帝是什麽?天子而已,有多大區別。”
趙溍不禁啞然失笑:“他當初可是奪了你的權呢?心裏頭沒一點忌恨。”
“休說某,你當初與他的恩怨,誰個不知?如今不也一口一個咱們撫帥,你那好女婿的親事,他親自到場,端的給足了麵子,如今誰還當你是個犯官了。”
聽他提到當年的事,趙溍心裏感概萬千,在座的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對方的來路,從一介白身起家,短短幾年經營出這等規模,恨有什麽用?要說恨,元人才是奪去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可當真亡了國,他們中能有幾個去跳江?不還是要卑躬屈膝、跪倒在韃子大汗的駕前。
既然恨沒有用,那就順從唄,趙溍笑了笑:“鄧達夫是打算要造勢還是勸進?”
......
鄧得遇的家中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打斷了他的思路。
“閣下是陳與權陳相公?”
麵對他的驚訝,陳宜中默不作聲地將一方印鑒遞過去,他隻看了一眼便還給對方,驚訝不已地拱拱手。
“非是在下生疑,隻是這也太過匪夷所思了。”
“有什麽想不過的,瓊州隻要還未易幟,仍是我大宋之土,本相來不得麽?還是你鄧運使,認為有人會對某家不利?”
“非也,非也,在下以為朝廷事務繁瑣,陳相身為當朝柱石,豈會輕離德祐府?驟然得見,”
陳宜中擺擺手,門外的隨從將屋門關上,他背著手打量了一番屋裏的陳設,裏外共分兩間,外廂看著也不大,牆角還擺著收起來的臥具,屋子裏除了那些必要的用品,幾乎沒有任何擺設,就連臨安城中普通一個民家都不如。
“你這間屋子擠了多少人?”
“五口,某與內子帶孫兒在裏間,外頭是犬子夫婦之所。”鄧得遇坦然答道。
“斯是陋室,唯吾德馨啊。”
門被關上之後,屋子有些暗,鄧得遇轉身走向角落,陳宜中感概了一句,還沒等坐下,隻見頭頂上一亮,一道白光將室內照得有如白晝,驚得他四下裏尋找,卻沒有看到燭台或是油燈。
“誠如陳相所言,屋子太小,比不得貴府寬敞,非是待客之所,如若不棄,府裏新近開了幾間酒樓,不如移駕前往,讓鄧某做個東道如何?”
“本相非是來吃酒飲宴的。”
陳宜中掩飾住心中的詫異,在桌前坐下,鄧得遇也不勉強,拿出一個玻璃瓶和兩個玻璃杯,放到他的麵前,一股酒香讓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等到杯子倒上了酒,拿在手中一晃,無色的透明液體清澄透亮,裏麵連個氣泡都沒有,他驚訝地張大了嘴。
“這是水晶杯?”
“社裏叫玻璃杯,八十個分子一隻,不算什麽。”
陳宜中有些猜不透,壓下了心中的疑慮,拿在鼻子前聞了聞,暗暗點頭,好酒就是好酒,這是做不了假的,他淺淺地喝下一口,隻聽對方問道。
“但不知陳相所為何來?”
“下船伊使,有人在碼頭上兜售這鏡報,上麵有達夫的文章,本相拜讀過後,便起了一晤之心,不會給達夫增添什麽麻煩吧?”
鄧得遇笑著搖搖頭:“某家如今不過是一介草民,閑時靠寫寫文章換些酒吃,相公登門蓬壁生輝,何來麻煩一說。”
“沒有就好。”陳宜中卻不信:“這鏡報是官辦的麽?”
“自然。”
“難怪不收分文,瞧這紙張,所費不菲吧。”
“不收百姓的錢,卻要收別家的,若是官府要在上頭登什麽消息,都是要付給報社費用的,還有商家,比如說酒樓開業,想要廣而告之,莫過於在這上頭登一則啟示,第二日便能鹹使聞之。”
還有這樣的操作?陳宜中大為不解,既然是官府辦的,為何還要收官府的費用?這瓊州真是處處與眾不同。
“那達夫你的文章呢?”
“報社付與某。”鄧得遇簡單解釋了一句,隨口問道:“陳相還想知道什麽,定當知無不言。”
見他說得輕鬆,陳宜中反而有些不托底,這一趟本是中途路過,打算轉道去往占城的,結果在船上就聽說了那裏已經成了瓊州的地盤,一打聽才知道,不光是占城,半島上大大小小上百個國家,如今盡數消失,吃驚之下他隻能在瓊州下船,這一看不打緊,幾乎以為來到了一個傳說中的地方,那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事物,讓他從好奇到敬畏,再到不知所措。
走出鄧得遇的屋子,站在那一排排整齊的樓房之間,他感受到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要知道,這裏曾是他的流放之地,不過數年前,這裏有什麽?蠻荒之地,如今卻是繁華得令人咋舌。
“天使?”
陳宜中咀嚼著這個字眼,眼神中透出複雜,還有迷惑,一個隨從小聲問道。
“相公?咱們要不要住下,小的們打聽過,離此不遠有一處街巷,整條街全都是酒樓,亦可供人食宿,一日所需不多,隻是......”
“隻是什麽?”他下意識地問道。
“隻是他們不收金銀,隻要一種什麽工分,卻不知從何而來。”
陳宜中沒有答他的話,鄧得遇告訴過他,在這裏什麽金銀都不好使,百姓的屋子裏除了實物,不會有任何銀錢,所有的財產全都保存在官府的一個小小手柄裏,這是何等盲目的信任啊,讓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畏懼。
“那咱們還去麽?”
“不去了,看看碼頭上有沒有返回德祐府的船隻,越快越好。”
從鄧得遇的口中,他已經知道了想要的一切,那位年青的撫帥並不在這島上,就算去找陳允平等人也未必有用,而據說主事的是葉府的十三娘子,他略略一想便有了主意。
一切都要從碼頭上的登記開始,名字可以報假,相貌、指紋都是真的,當李十一接到消息時,對方還在尋找回程的船隻。
一張彩色的畫像從激光打印機上慢慢滾出來,盡管身著便服,這個看著相貌普通的男子還是一眼就被他認出來了,當初在臨安城,撫帥與他起過衝突,差一點兒就兵戎相見,李十一又怎麽可能忘記。
“要留住他麽?”趙月娥已經有了六個月身孕,挺著個大肚子走到他的身後,李十一反手將她握住。
“聯係不上撫帥,已經遣人去知會郡夫人,一切聽她的示下吧。”
碼頭上已經安排好了人手,隻要一聲令下,明得不說,就算是暗地裏控製坐船,神不知鬼不覺地沉了海,也不會有任何問題,當然這麽一來,就等於與那邊徹底撕破臉,李十一不敢擅專,如果不是妻子還有幾個月就要臨盆,撫帥強令他留下,此刻一早就該到潭州城了吧?
消息很快傳來,一共隻有八個字“任其離去,不得為難。”
李十一拿出打火機,將紙條燒成灰,聲音毫無起伏地說道。
“德祐府的人手還要加強,我要知道,每一天從那裏過來的人究竟有哪些,而不是等到下了船登記後才發現人家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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