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1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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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園中對

“君實!”剛剛吃完飯正站在院中消食的劉禹看著進門的人欣喜不已,說起來自江北一別,他們也有差不多大半個月沒見了。陸秀夫身著一領深色常服,仆從也沒有帶一個,就這麽背著手走了進來。

微笑著施了一禮,他四下打量了一下整個院子,這是內院,左右兩廂各有四間房,前院不算,後麵還有一個不大的花園。這在臨安城中不過是尋常人家所住,房舍所在的教睦坊也不是高門雲集的富貴之地,就這樣每年的租金也不是他負擔得起的,而看上去,劉禹這裏住得人還不算少,這也是一筆開銷,真不知道年紀比自己小得多的他是如何這麽有錢的。

難怪他會想這些,“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因為應對得體,諫言實用,他剛剛從司農寺丞被超拔至宗正少卿、權起居舍人。這可是從正八品到從六品的飛躍,當然也是由於他的起點低,同科的進士裏,狀元文天祥已經官至一路副使,相比而言他還遠遠落在了後麵。

此刻的陸秀夫不但沒有一飛衝天的喜躍,甚至隱隱還有些失落,之前在李庭芝幕下,他是大帥最信任的幕僚,已經成為了帥府參議。兩淮上下十幾個州府,逾十萬將士,哪一個見了他不恭敬地叫一聲“陸參議”,現在呢?

憑心而論,起居舍人是個中樞清貴之官,更因時常能麵君,而常常被喻為“逸相”。一旦得了君心,升遷起來是非常快的,可那前提是實君,現在的官家年方五歲,每日能記載的是什麽?進食幾許、寫字幾篇、還是尿床幾次?陸秀夫每每想到這些都很鬱悶。

被劉禹請到後麵小花園的一處亭子間,他看著滿院繁花似景,光是這個小小的園子就比自己看中的那處小房還要大些了。文人清苦些沒什麽,就當是磨煉心誌了,可想到遠在楚州老家的妻兒,要不要將她們接過來?這個思考良久的問題又一次浮現在了他腦海中。

看著他的神情,劉禹沒有開口打擾他,兩人一共也就幾麵之緣,他這麽上門來當然不可能是為了喬遷之喜。命人弄來一壺茶水,便請了他坐下,這院中都是些尋常花物,也不知道是哪個附庸風雅的暴發戶弄的,在劉禹看來,不像是花園倒像個苗圃。

“喔,某失禮了,子青,這是大帥送來的,用的六百裏加急軍傳。在送至樞府前,他吩咐某找一找你,打聽你的住處可不容易,某輾轉良久才從葉筠用那處得知,就這麽冒然登了門,子青素來知某的,萬勿見怪才好。”

劉禹擺擺手接過軍報,上麵的內容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不過是證實此前的猜測而已,據探子們回報的消息,遠至河南府、開封府、濟南府近至襄陽府、鄂州都有兵糧集結的跡象,更遠一些京兆、河北、河東、山西等地還沒有傳回來,僅憑現在掌握的來看,韃子將有大舉已經是板上釘釘之勢,隻是不知道將在何時而已。

他當然知道,之所以這麽快就有了新的消息,還要得益於自己帶來的黑科技,否則就算是探知了,再用人力往回傳也是費時費力的事,一個不小心還容易被敵人查知。這是直送樞府的軍報,封口處打上了簽泥,劉禹有些不明白李庭芝的用意,自己現在無職無權,這是何意呢?

“是這樣,大帥有個不情之請,他曾請你留在江北的屬下聯係於你,可他們說無法可施。故此才讓某跑上一趟的,如今六月已經快過完了,韃子要發兵必在秋收前後,我等已無太多時日,就算唐突一回也顧不得了。”

“君實客氣了,沒有什麽唐突不唐突的,你能前來某高興還來不及呢。大帥意欲如何,盡可直言無妨。”他估計李庭芝多半是誤會了,以為那東西真的能傳音千裏,卻不知道那個是有通訊距離的,不過這事也沒有解釋的必要,於是擺手製止了陸秀夫的客氣之語。

“那好,某就直言了,大帥言及他已命你屬下那位李都頭遣人常駐幾處要地,都是北方轉運樞紐之處,韃子何時大動,那裏必有警訊。這是其一。其二,他還想問問你有何禦敵之策,越是詳實越好。”陸秀夫正色說道。

劉禹有些無語,這可真是“閑吃蘿卜淡操心”,前麵的事不過是和他打聲招呼罷了。至於第二點,顧問費也沒有一文,自己找人幫忙還是真金白銀地付了錢呢,這也隻能腹議一下而已,他叫來一個親兵,讓他從自己房裏將那幅形勢圖拿來。

那張吸引過很多人眼球的大地圖被展開在石桌上,不出所料地也讓首次看到的陸秀夫直了眼。古時的輿圖是軍國重務,“所謂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更不用說這種精細無比的地形圖,陸秀夫下意識地摒住了呼吸,似乎不小心就驚動那些山川河流一般。

“既然是李帥問計,那某也就直說了,在某看來,兩淮防禦自有其完備之處,然,若是韃子銳意進取,仍不足以當其鋒。故此某以為其策有三,上策,即刻以淮揚之兵趨淮北,無須攻城,隻要掃蕩其城外之地,掠其民就可,軍中當輔以宣傳之員,盡量讓百姓自願以從,如有可能,毀了那些田地更好。”

裝神棍是件很爽的事,這也是劉禹在這個時空發現的為數不多的好工作之一,手拿著伸直的金屬教鞭,指著淮北一線的韃子治下各州府。一開口,劉禹就語出驚人,他的意思很明確,建康之戰看似戰果很大,其實不然。

很難想像,打了這麽大一個勝仗,到現在為止,宋軍不光沒有反卷攻入敵境內,就連自己失去荊湖江西沿江等地都還沒有失複!而這正是劉禹非常不滿的一點,讓他之前坐鎮鄂州圖謀襄陽的計劃落了空,才落得現在還在京待職的下場。

聽到他的驚人之語,陸秀夫也隻是心中一動而已,他當然知道李庭芝問計肯定不想聽到那些濫語,可這也委實太過了些,主動攻入敵境?哪個邊帥都不敢做此想吧,等著挨打才是宋人最常做的事,想想以前那些,開禧北伐、端平入洛,哪一次有過好下場了?

可從心裏和他所知的事實,陸秀夫知道劉禹這並不是故作之語,韃子兵敗之時,那二十多萬人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調自兩淮正麵。而他們之所以敢這麽做,就是篤定了宋人不敢過淮水,當然他們也不願意去攻打守備深嚴的宋人淮河防線。

“中策麽,就是積極防禦,如韃子真的大舉來攻,在以淮河為屏遲滯其攻勢之餘,盡力疏散沿邊各州府之民,就如同某在建康之時那樣做。君實,某在前特意加積極二字,其意是指此戰的目地不是為了阻敵而是意在殲敵,如此非有大氣魄者不可施行。”

“要達到此目地,須得主動放棄沿線城防較弱的各城鎮,將百姓遷入城防堅固的大城中,比如壽春、濠州、楚州,這些城池從現在就要開始加固,務必要能擋下韃子大炮的轟擊,那種炮建康之戰時有繳獲,不妨讓人拖去直接試即可。”

“一定要做到鄉間無一民,田中無一粟,這是某守建康時的標準,效果如何你也看到了,韃子也是人,他們和那些軍馬也要吃喝。拉長他們的糧草補給,不僅要讓他們從後方運糧,就連民夫也得從北麵征來,你可知讓本鄉之民負土攻本鄉之城會讓守軍士氣全無麽?”

“為此,從現在開始就要加緊屯糧,圍城之時銀錢已經無用了,與其到那時才來著緊,不如現在就做好準備。依戶籍名冊估摸出到時城中的大致軍民人數,盡力屯集可供食用之糧,至少要以半年為期,君實,這話要正告李帥,如不想城中出現吃人之象,務必要全力搜集糧食,現在就要開始,一刻也耽誤不得,‘多一鬥米就多活一條命,多一條命城就能多守一刻’,此話君可一字不改告之。”

因為曆史上的發生過的事跡,劉禹著重又強調了一遍,揚州是個悲催的城市,宋末壯烈了一回,明末又壯烈了一回。這也是一座英雄的城市,他不希望從自己這裏開始又重複一次曆史上的那種悲壯,曆史既然已經改變,那就不妨來得徹底一些吧。

“兩淮有茶、鹽、鐵、絲帛之利,李帥若是再大膽些,當可學學夏貴那樣,朝廷財政已然崩壞,那些錢財與其運入京中養了這些官員和老弱之兵,還不如切切實實為淮民多買一些糧食,今年江南看來又是大豐,糧價必然大降,此正其時也。”

一不小心,劉禹又說漏了嘴,這種言論在正統士人看來已經有些大逆不道了,可劉禹卻不在乎朝廷怎麽想,夏貴鎮淮西時從來不管朝廷,不也沒有得到任何降罪嗎,反正韃子大舉也就在年內,隻要做得隱蔽,拖到那時候就是名正言順之事。

“那若是下策呢?”陸秀夫自動忽略了他最後的那些話,聽聽也就罷了,李庭芝再不濟也是進士出身的標準文官,又怎麽可能做出自毀名聲之事,他現在位高權重,朝廷還在不住地加恩,已經死難報之,這種跋扈之語他連傳都不會傳回去的。

“下策嘛,自然是兵來將擋,水來土屯了,這個李帥不可能不知曉,最後結果如何,能不能擋得住韃子的腳步,就隻有天知曉了。”劉禹搖搖頭說道,他說的其實就是被動防禦,就像曆史上做的那樣,結果怎麽樣已經明明白白了,可那是因為他懷裏揣著史書,這世上的人並不知道。

看他的表情,陸秀夫也知道他並不看好,去年的韃子南下之路就擺在麵前,在建康之前,韃子就在鄂州和丁家洲打了兩仗,如果後者還算是戰爭的話。其餘各地全都是望風而降,個別地方的誓死抵抗也終是無濟於事。

“以清野避其鋒,以堅壁挫其銳”,再伺機殲敵,這就是劉禹的策略,算不上什麽創新,可他是按著後世的標準加以改良的。在他看來,以宋軍的守城能力,隻要守將有決心,城中有餘糧,守個幾個月到半年是決無問題的,哪怕最後不能聚殲敵軍,至少也能讓敵人無所獲。

他能提的建議也就言盡於此了,李庭芝會不會遵從不是他能力範圍的事,說完後,劉禹拿起一杯涼茶大口灌下去。一旁的陸秀夫仍在靜靜地盯著那張地圖,偶爾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還在消化他剛才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