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禹還是低估了大宋富人對於投資渠道的渴求,在拍賣品交割的那一天,除了買下拍品前來辦手續的。還有不少是打聽入股的,看他們的樣子已經有了意向,隻等拿錢簽合同,喔現在叫文書。
“咱們當真要如數交割?”
豐樂樓外,王掌櫃有些肉痛地問道,那天出出風頭之後,他一想到要真金白銀地一下子拿出兩萬三千緡來,就直犯暈,這可比那鋪子的價值高出不少。
仍是扮做長隨的廉希賢冷冷地撇了他一眼,讓他買下這個鋪子可不光是為了出風頭,宋人明顯在搞什麽大動作,他想就此打進去,一探究竟,這些錢不過暫時放在他們手中而已,到時候,隻不定能拿回多少。
“王掌櫃,來得好早,你看咱們是這會就簽下契約,還是先用飯?”
楊行潛熱情得招呼他,那天他也算幫了大忙,讓第一個拍品就拍出了好價,就算在樓中請他一頓也是應該的。
“還是先辦正事吧。”
這一次,王掌櫃不必征求別人的意見,很幹脆地答道。
楊行潛微笑著點點頭,拿出一份早就準備好的契約,上麵寫明將城中某處商鋪以某某價轉讓於他,雙方各出自願,絕不反悔雲雲,後麵附著張清單,寫明鋪子所在何處,有多大,帳上餘錢,有哪些貨物,各有多少等等。
“鄙上已經簽字並用了印,掌櫃的看看,無誤的話請簽在此處便可,銀貨兩訖之後,這鋪子就姓王了。”
王掌櫃“嗯”了聲,將約書和清單細細掃了一眼,大致估摸了一下,提起筆就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摸出私章嗬了口氣蓋在上麵。
“銀錢已經備好,可要點算?”
他朝後一招手,兩個夥計抬著一個鐵鑲木箱子放到台子上,打開上蓋,燦燦的金光就透了出來。看慣之後,楊行潛也就不覺得如何了,自然有人接過來,去驗成色、份量等。
“來來,請往這邊奉茶。”
聽到相邀,王掌櫃也不矜持,他本來就有事相詢,眼前的這個人看上去所知頗多,兩人離開了大台,坐到一旁的小桌上,廉希賢眼睛轉了轉,沒有跟上去。
“貴東這麽大的陣仗,看來對這海事頗有把握,不瞞楊兄,某亦有興趣,銀錢倒是其次,個中詳情,可否透露一二?”
王掌櫃端著杯茶自酌自飲,望著一樓大廳說道。
此刻樓中沒有什麽吃客,一樓的桌凳都收了起來,應該是專為他們所用,不過收個帳而已,他的興趣不過是後麵的人,這些天臨安城中遙言滿天飛,說什麽的都有,他的路子隻探得一些權貴在主事,再多的就不得而知了。
“這個麽,掌櫃的讓某為難了,事情那天已經說清楚了,這是一條新海路,其利有多大,看看現在的廣、福各路就知道,難得有個機會,掌櫃的若是真有興趣,不妨試試。”
楊行潛低下頭,聲音也壓低了不少,根本無須故示神秘,王掌櫃的胃口被吊了起來,為難?他從腰間解下一個袋子,看看四下,悄悄地塞了過去。
“掌櫃的太客氣了。”隔著袋子摸了摸裏麵的硬度,楊行潛兩眼放光,臉上再無為難之處。
“此事牽連頗廣,若是事後說出去,某是不認的,這一點掌櫃的可仔細了?”他再次壓低了聲音。
“隻管放心,出了這個門,你我各不認識。”
王掌櫃自然知道他的顧慮,拍著胸脯答應下來。
“那楊某就鬥膽了,如今朝廷財計不足,料想掌櫃的也知道,開支一大,又不能加稅,上邊幾個人一合計就想出了這麽個法子,一則讓我等跟著生些小財,二則朝廷也可多些收入。”
“楊兄是說,此事有朝廷的首尾?”王掌櫃心裏一動,難怪這麽大動靜,朝堂上卻波瀾不驚。
“自然,沒有市舶司出麵,如何做得成?不光如此,到時候海路通了,還得水軍相護,沒有朝廷的點頭,誰敢?”
楊行潛理所當然地點點頭,這樣的推論十分合理,他根本不怕人家去查證。
“那兄可否透露幾個名字,讓某心中有個底。”
“附耳過來。”
等他靠近,楊行潛在他耳邊輕輕吐出幾個名字,王掌櫃聽著臉上的胖肉一聳一聳地,無論哪一個都是這城中的大人物,等閑無法接近的,如果真是他們在推動,此事就有絕大把握了。
“此事楊某已經言盡於此了,最後再送掌櫃的一句,股份是有限的,若是有意,動作一定要快,這臨安城中,有錢的可不在少數,多少人盯著呢?”
說完他一拱手,表示雙方一樣銀貨兩訖,眼看著那邊的驗貨也結束了,雙方心照不宣地站起身,朝中間走去。
立下契約隻是第一步,鋪子過手還得要去官府報備,就像是後世的公證,那時才算是真正過了戶。
“時候不早了,某還得去臨安府一趟,改日有空再相請楊兄,請留步。”
雖然他這麽說,楊行潛還是將他送出了大門,這樣的金主不可多得,客套一番是很有必要的,看著他們一行消失在通往豐豫門的街道上,他一轉身將那個沉沉的袋子扔給了府中家丁。
“今日大夥辛苦了,回府上某請客,不當值的都要來,當值的也可,隻不許吃酒。”
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葉府帶來的,對於如何降服他們,楊行潛可謂駕輕就熟,多年的幕僚生涯可不是白幹的。
今天這一席話,他不隻說了一次,每次或多或少都會有些進帳。借著這些人的嘴,將消息散出去,想必城中那些猶豫不決的聽說了,會信心更足些吧,又宰了個冤大頭,楊行潛的心情很好,家丁們的心情當然就更好了。
“喔,他果真這麽說的?”
王掌櫃一行人入城後並沒有向臨安府去,而是找了一處酒肆坐下來,將買來的那番話告知了廉希賢,後者詫異的問了一句。
不能怪他這個表情,宋人財政上有些不足,已經早有耳聞,可真的窘迫至此了麽?都打起了斂財的主意,這樣的一個朝廷,還不是分分鍾倒下的節奏。
而在他看來,宋人的這一出,已經是赤裸裸地將手伸向了民間,這和搶有什麽分別,如果哪天說一句還不了了,難道你還能打上衙門?
“確實如此,他還說了幾個名字,是與不是很容易探得,這個消息知道的人肯定不少,假是造不出來的。”
對於王掌櫃的話,廉希賢點了點頭,他似乎看到了城中民怨沸騰的一天,王師已經整裝,行將南下,到時候怕是無須戰鬥,這城已經不攻自下了。
“喔,人在哪裏?”
就在這時,一個隨從匆匆進來,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從驛站過來的,一聽他的稟報,廉希賢就好奇地站了起來。
“還請尚書救救我爹爹。”
來人十分年青,一進屋見到他,就跪伏於地,廉希賢一把將他扶起,看著那張臉,當年見麵時還未成年,如今已經變了許多,不過眉眼間與解汝揖還是很象的。
“你是帖哥?如何到此的,見到你父親了麽。”
年青人哽咽著述說了一遍,他已經到此有些日子了,一直求告無門,托了許多人情,花了不少銀錢,連人都沒見到,不得已才跑到驛站。
隻不過這件事廉希賢也沒有太多辦法,王掌櫃在官麵上的關係不多,否則方才也不用花錢打探消息了。
“尚書,此事某等無法,可有一人或許能行。”
一旁的王掌櫃聽了他們的話,突然出聲說道,廉希賢看了看他的眼色,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的確啊,自己怎麽把他給忘了。
數千裏之外的重慶府,張玨帶著人將一行使者送出了城,這些人大致上和來的時候一樣,隻是多了一個,就是城中原來的主人趙應定。
“趙公,路途遙遠,多加保重。”
他們將在這裏上船,沿著大江而下,因為是順流的緣故,回去的時間會短一些,所謂“千裏江陵一日還”,一日或許誇張了些,三五日功夫也就到了,況且是坐船,比之陸行又要輕省些。
趙應定的心情看上去不錯,此刻他的隨從背著擬就的奏捷表章,無論如何,大戰之時他還是這蜀中帥臣,居中調度策應之功怎麽也會有一份,因此,對於張玨的客氣,他滿臉堆笑地回應。
“節帥也要保重,蜀中百姓還須仰仗你,趙某在京師,隻要聽到你的捷報,也會與有榮焉。”
帆起船離岸,張玨一直等到看不到影子了,仍是矗立在碼頭上,十多歲就來到了這裏,一晃過去快三十年了。自己就快熬到了武臣的巔峰,可蜀中卻掉入了穀底,他心裏很清楚,這樣的小勝於大局其實無補,隻能拖延一時罷了,
朝廷現在將整個蜀中交到他肩上,卻沒有多少實質的援助,他實在不願看到百姓期盼的目光,再加重他們的負擔,可不靠他們,又能怎麽辦?
“走!”
無論如何,這也是一個好的開始,張玨一個大步飛身上了馬背,前路就像這重慶山城一樣崎嶇難繞,可既然來了,就一定要走下去,他大吼一聲,策馬而去,前方是他的重慶府,而腳下是他的蜀中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