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辦事的確穩妥,第二日,瓊州的軍報就被一匹快馬送入京師。當然,不過是剿匪而已,不可能像建康大捷那樣萬人空巷,引起官家聖人的圍觀,不過接到軍報的兩位樞府長官和主管軍務的左相陳宜中卻是喜笑顏開,如果沒有看到最後一頁的話。
嚴格來說,薑才報上來的是兩件事,一件是之前他被派出京時的崖賊之亂,另一件就是不久前發生的海賊入寇。看完之後,幾個人都心生感慨,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海島,居然會發生這麽多事。
“簽印無誤,看來他們是挑得近路,一路晝夜未歇,僅僅才用了不到十日。”同知樞密院事吳堅翻看著封皮上的火漆、印鑒,一一核對過了才出言說道。
“報上來的戰果沒有多少誇大之詞,應該可信,某看無須派員核查。”簽書樞密院事賈餘慶點了點正文,特意用手指掐出了幾個數字。
陳宜中接過來掃了一眼,的確如此,平崖賊不過殺傷數百,擒拿幾十,破海寇要多一些,也不過千餘人。若是以邊將慣常的虛報來看,這個數字再減減就沒了,可是生擒敵酋卻是實打實的功績,他有點不明白薑才的用意。
瓊州太遠了,朝臣們連去做官都不願,更何況是去核查戰功,如此也好,反正不過一場不大不小的勝利,等到把賊人頭目押回來,就可以認定了。
“此事該當如何?”吳堅將最後一頁遞過去,一個三品官員殉了職,還是朝廷剛剛任命的市舶司主官,上任不過月餘,其中會不會另有隱情?在座的都是宦海老馬,自然首先就會想到這上麵去。
“等他的靈柩和隨從到了京再說吧。”
陳宜中有些唏噓,兩人相交不算多,可怎麽說也是齊名的人物,香火之情還是要講的,這件事太大了。如果有問題,就會涉及到一個手握兵權的邊將,不得不謹慎一些。
照理說,市舶司和招撫司井水不犯河水,應該沒有什麽利益衝突,或許這真的隻是一次意外也說不定。不過在沒有調查結果之前,幾個人都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同陳宜中一樣,先看看他的隨從是個什麽說辭。
“那薑才本人的說辭可信嗎?”
“那就要看他送來的那個人是不是真的了。”
事情的複雜性出乎意料,海賊居然不是自己來,而是有人勾結故意招致的,為的就是破壞市舶司建設。而曾唯則是為了保護這一切,才會不幸中箭,表麵上看,的確有這種可能。
因為根據他的指控,唆使這一切的人就是泉州蒲氏,同瓊州市舶司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聯想到之前京城裏的動作,陳宜中更加傾向於選擇相信,當然也要看證人是否屬實了。
可這樣一看,如何處置就成了一個難題,蒲氏是那裏的地頭蛇,勢力盤根錯節,一個不好就會釀成災禍。眼下瓊州司還未建成,又失去了主官,前途未卜,要是泉州司亂了?朝廷今年的歲入可就泡湯了。
不處置更是不可能的,一個高品官員被人勾結海賊殺害,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就此放過,否則朝廷的顏麵何存,這是一個十分棘手的難題,三個人都想不出什麽穩妥的法子。
“是否去信,叫武衛軍先做好準備?”賈餘慶開口提了個建議。
“不可。”
不等陳宜中開口,吳堅首先提出了異議,他知道都統夏景是前任殿帥韓震的心腹,貿然將事情透露給他,誰知道他會怎麽想?
經他提醒,陳宜中猛然發覺,整個泉州上下就沒有一支可以信任的軍隊,蒲氏若是果有異心,朝廷一時半會竟然想不出對付他的辦法!
就在三個人麵麵相覷之時,樞府一個書吏上前來稟報,榮王府的長史奉命前來拜會。
“榮王?他要看這個做什麽。”
吳堅有些意外,誰不知道這位榮大王向來安份守已,從不交結朝臣,更無跋扈妄為之事,頂多就是斂財而已。今天這是怎麽了,公然遣人前來樞府索要軍報一觀,還一付理所當然的樣子。
“給他。”
陳宜中聽完簡單了說了兩個字,他隱隱知道了榮王的用意,可現在卻不能說出來,因為那關係到一大批宗室的安危。
“敢問各位相公,那個證人何時到京?”長史很快看完,然後拱拱手問道
“約摸還有兩三日。”
押著犯人當然比不過單騎獨行,這個速度已經是超快了,陳宜中等人現在隻希望那犯人不要在中途出什麽意外,讓這件事情變得死無對證。
“此事是否要報上政事堂?”那位長史走後,吳堅不無擔心地問道。
陳宜中明白他的憂慮,事情涉及了一州之地,如果傳播的範圍太廣,保不齊就會被泄露出去。到那時,蒲氏隻怕不反也反了,事情就會不可收拾。
可朝堂上哪來的秘密可言,禁中大內都是如此,更何況是這裏,他突然有些埋怨這個薑才,為什麽不同犯人一起送進京?要這麽分開來,現在應該怎麽辦?連素來有決斷的他都猶豫了。
“行潛,此事,我等可能想得岔了。”
回到府裏,劉禹對楊行潛說的第一句話,就讓他微微一愣,東家說得沒頭沒腦,就像是考較一樣,細想了想,他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早上軍報入城直送樞府的時候,他也差不多同時得到了消息,因為劉禹之前就告訴了他,讓他留意。
“東家是說,有可能會打草驚蛇?”
楊行潛也想到了這種可能性,作為執掌海事的一方巨頭,之前同京師又有著密不可分的聯係,怎麽可能在這京城沒有布下人手?
“是啊。”
不能怪劉禹後知後覺,他想得是早一天送來軍報,朝廷上下就能早一天認清那個賊子的嘴臉,從而做出應對,最不濟也能先提醒一下南宗正司的事,防止發生曆史上那種慘劇。
可是現在看來,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如果他們堅持要等到證人到來,那就會浪費好幾天的時間,賊人反應迅速的話。說不定現在飛騎就已經出了京,他劉禹可沒本事,去每條離京的路上盤查可疑的人,那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東家,某倒是以為,就算發生不測之事,也未必就是一件壞事。”楊行潛想了想答道。
劉禹詫異的看著他,這句話不難理解,楊行潛思考的角度不一樣,那些人的生死並沒有放在他心上,如果蒲氏真敢那麽做,就是取死之道,唯一的下場就是抄家滅族。
“某覺得,東家這幾步棋,已經成功了,蒲氏若是不想束手就擒,遲早會做出那樣的事,眼下咱們要考慮的是,如何防止他自海上逃出。”
從功利的角度上講,劉禹承認楊行潛說得沒錯,蒲氏現在隻有一條路可走,他們會不會困守泉州城?就要看已方行動的效率了,如何才能出其不意地拿下海港呢?他需要軍事專家的分析。
“事情已然如此了,咱們又能做什麽?東家,就是你現在讓張青雲前往南司走一趟,他們會聽嗎?說不定會將他送交泉州府衙!”
楊行潛接著勸道,這個道理劉禹如何不知,可他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明明知道結果的,自己偏偏不能阻止,讓他有些不甘心。
“將咱們在京中的人手全都撒出去,從這裏一直到泉州,建立一條通訊線,這件事要立刻去辦。”
不管怎麽樣,他都要先建立起快捷的通信起來,哪怕經過層層傳遞,打通了泉州一線,也就相當於打通了瓊州,這對於將來的戰況,會有不可估量的幫助。
對此楊行潛當然不會有異議,傳音筒的神奇之處他早就佩服得五體投地,一聽到吩咐就應聲出了門,劉禹在京師還有兩百人手,一直在接受訓練,傳音筒是必修課目之一。
而在城中的榮王府裏,聽完長史返回之後的稟報,趙與芮也將麵臨一個艱難的選擇,是等到證人到京的那一天,還是馬上就派出信使。
“大王,幾位相公看法相近,此事牽扯太大,不好輕易下定論。”
“那依你之見呢?”
趙與芮問了一句看似多餘的話,長史了解他的想法,思慮良久,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老夫富貴已極,如今身為宗正,明知宗親有難,卻還是明哲保身,豈不是連那小子嘴裏的一個小小都頭都不如?”
他自嘲地笑了笑,長史仿佛知道他即將說出什麽話來,大王的選擇說不上是好是壞,但既然他決定了要那麽做,自己也沒什麽可勸的。
“你即刻出府,去宗正寺開具文書,回來蓋上老夫的印。不,帶上印,辦好了就遣人出城,告訴他們,南司並入西司,叫他們即刻撤往福州。”
“事情太急了,隻怕看到文書,有些人也不會馬上走。”
“老夫已經盡力了,救得一個是一個吧。”
趙與芮眼神蕭索地說道,他能做的也隻這個,總好過讓人家一鍋燴了。長史看著他那並不高大的身影,俯身深深施了一禮,然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