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娘探身走進車廂中,手中拿著一塊長布條。潮笙和她打過招呼,她笑著道,“奔波了幾天,馬上就要回到府上了。我們府中規矩,外人出入是需要蒙眼睛的。”
潮笙方才明白杜大娘手中的布條是拿來遮眼用的。“哦。馬上就要到了嗎?”
“是,馬車已經繞到偏門。”
入鄉隨俗,便由著杜大娘替她蒙上眼布,頓時眼前一片黃色布條的顏色,別的什麽也看不見。
車軲轆繼續響起,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才總算停了。杜大娘吩咐她摘了蒙布,接著簾子掀開,四五個穿著一致,連發髻都梳得一模一樣的窈窕女子過來將昏迷中的雪秀給抬到一張長凳上。
杜大娘吩咐那幾名姑娘帶雪秀和潮笙去春芽園,聽她們應了,轉頭望著潮笙,“你且跟她們去歇一歇,主子說很快會安排大夫來看雪秀,你別著急。”
杜大娘遠行歸來,顯得心情格外好,說完還摸摸她的頭發,才轉身輕快地離去。
那幾名丫鬟打扮的姑娘剛對著杜大娘還笑嘻嘻的,單獨麵對潮笙時隻剩冷麵冷眼,不甘不願地抬起床榻上的雪秀,還咕噥著:“怎麽杜大娘派給咱們這樣的活!大清早地抬死人,晦不晦氣啊。”
潮笙一股怒氣上湧,“她隻是生病了!”
她的聲音清脆響亮,把嘀嘀咕咕的丫鬟嚇了一跳。回頭瞥了她一眼,哼了兩聲,不再說話了。潮笙自覺失禮,低了頭不再說話。
聰明的人,要圓滑地討好皇上的丫鬟,打好關係,才能將日子過得風生水起,雖說不會在這裏久呆,多交些朋友也總是好的。奈何懂得這個道理未必懂得去做,潮笙生來就是直性子,無法像雪秀那樣整天都對人笑吟吟的。
“你們是誰啊,怎麽杜大娘親自吩咐我們帶去春芽園?”一名臉蛋長長,還不算醜的姑娘回頭看著她問道。
潮笙保留了一部分真實情況,將公子救自己和雪秀那一段添油加醋地說了,還不忘感恩戴德,高高歌頌一番。
幾個丫鬟麵麵相覷,“你說的公子是誰?”
潮笙迷茫地道,“杜大娘管他叫公子,我們也叫他公子。卻不知道他貴姓……我隻知道杜大娘是公子的管家呀。”
“天啊,天啊……”那幾名丫鬟打量她的眼神越發出奇了,“你的運氣也太好了……”
“是呀!若不是遇見公子,我們定是不能得救了。”潮笙順著他們的話,“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他高姓大名!”
“你不需要知道!他偶然救了你,那是你的福氣!”
“知道他的名諱了,我就可以把他供起來啊!”
那些丫鬟格格格地笑了,互相交換的眼神裏,寫著鄙夷與嘲笑。
潮笙全然不在乎。她的目光在園子裏穿梭。
好大的地方!鵝卵石小徑,寬闊草地,矮灌木叢修剪成一朵朵蘑菇,甚是別致。正是茉莉飄香的季節,滿園子裏都是茉莉的芬芳,令人心曠神怡。
恍忽想起,公子身上也是茉莉香氣。看來他對茉莉情有獨鍾啊。
園子約有一兩畝大,假山涼亭,池塘荷柳,全然不缺。這還隻是個下人的院子!可見全府的占地一定非常廣闊。恐怕公子的身份,比她猜測的還要尊貴!
雪秀被搬進一間廂房,那個為首的丫鬟指揮著另外幾個,“帶她去洗漱,換身衣裳。”
潮笙洗漱後回來,屋子裏一個人也沒有,靜悄悄地,唯有昏迷不醒的雪秀。
雪秀已經昏睡了這些天,全無意識,隻善存一絲餘氣。潮笙低低地說,“我們到了!雪秀,你一定要好起來!”
外頭隱約蟬鳴,四圍仿佛了無人煙般寂靜。潮笙見有窗子,便把窗子推開,外麵正對著的是園子,高大的樹木,綠油油的草地,看著都覺得清爽幽涼。
忽然間,不遠處一高一低兩個影子吸引了她的目光。他們朝著她的方向走來,期間,那身材頎長的白衣男子抬頭,目光與她撞個正著。
潮笙陡然一驚。
“啊啊啊,哪來的小姑娘,真漂亮啊!”矮個子大約與潮笙的年歲不相上下,見到潮笙,風一樣跑過來。
“曾蘇,別胡鬧。”
陌生的聲音,帶著成年男子的穩重,又隱隱含了笑意。
就在此時,房門被推開,白衣男子走了進來。那個叫曾蘇的被攔在外頭,想從白衣男子的胳膊下鑽進屋。
“你們是誰?”
她望向那白衣男子。他唇邊笑意淡淡,給人一種溫和的親近感。她不由得怔住了。是不是京城的男子長得都很好看?救她的公子是,眼前這位也是!
他有著令人如沐春風的和氣,頭上束了冠,那代表已經成年了,一張臉線條如同雕刻出來。天庭飽滿,眉如臥蠶,眼似星辰,眼窩略有些凹陷,眼睛深遂神秘,頗像西域番族人。
但他又有著股一讀書人的溫儒氣質。
傅明琛向潮笙表明身份,“受王爺之托,來替姑娘看診。”
潮笙隻聽到“看診”二字,激動地道:“你是來給雪秀看病的麽!太好了,她在那裏!”
她引著傅明琛到雪秀床榻邊,曾蘇從背來的箱子裏拿出脈枕,幫雪秀把手放到脈枕上。
傅明琛隻號了一邊的脈,便翻雪秀的眼,仔細地詢問病發過程,以及此前大夫用藥。傅明琛好看的眉緊緊地攏了起來,“耽擱了。哎!本不應該到這樣嚴重的。”
潮笙聽他的話像是能診出雪秀的病症,“那可還有救?”
“盡力試一試,能不能活,就看小姑娘的命數了。”
傅明琛開了方子讓曾蘇去取藥,又命潮笙把雪秀衣服脫了,仔細檢查身體是否有被蟲子叮咬的痕跡。
潮笙麵頰發紅,“她……你……你要看麽?”
傅明琛見她窘迫模樣頗可愛,莞爾道,“男女有別,哪怕她還年幼,我自然是不能看的。所以,你來檢查。仔細翻看每一處肌膚。找到了叮咬痕跡,將她用衣服遮住,隻留被咬的地傷口給我看。”
“哦。”潮笙按她的吩咐,把雪秀全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發現在耳後,小腿上有兩個黑點。
將雪秀遮蓋嚴實了,叫傅明琛來看。他看了看傷口,又拿放大的鏡子仔細地瞧了瞧,“不出所料。不過,你說最先退了燒,後來又燒起來,這些天一直高燒未退,是麽?”
“是。”潮笙怔怔地望著傅明琛。
此前在順豐城見過很多大夫,那些大夫大多年紀都比較大,診斷方法也很嫻熟,可都不如傅明琛如此自信從容。
他似乎很有把握,雪秀會得救的吧?!
“你,”他抬眸對上她的視線,“叫什麽名字?”
“潮笙。寧潮笙。”
“嗯,潮笙,點個蠟燭來。”
大白天點蠟燭?潮笙按照他的吩咐照做。傅明琛接過燭台,吩咐潮笙抱住雪秀的頭,微微抬起,然後將蠟燭遞至耳朵下烘著。“抱好了,別讓她被蠟燭燙傷。”
潮笙用力點點頭,細瘦的手臂,緊緊地撐住雪秀的力量。
烘了約莫快一刻鍾,潮笙滿頭大汗,手也開始顫抖。她咬著嘴唇,喘著氣問:“為何要烘耳朵?”
傅明琛專注地盯著,再堅持了半刻鍾,毫無所獲,便讓潮笙休息片刻,將雪秀翻另一麵,接著烘另一邊耳朵。
傅明琛將蠟燭移至耳朵下,才道:“若我沒診錯,雪秀應當是被蜱蟲咬了。此前你所給我看的兩處傷口,隻有耳朵下邊的是被蜱蟲所咬。但她反複高熱不退,應當是蜱蟲鑽進她的耳孔了。”
潮笙恍然大悟!原來他是要利用蠟燭的光和熱,將蜱蟲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