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笙看了來人一眼,再掃了眼食肆。來人穿藍色深衣,身材頎長,膚色是健康的麥色。他輪廓深刻,劍眉淩厲,一雙眼眸子夜般濃黑,此時含笑有禮望著她。
潮笙見過他,在元一客棧。那日,他也和她搭桌。食肆裏已沒有空位,唯有潮笙是獨自占了一桌。她道:“隨便。”
他不客氣地坐下來,向小二點了幾道菜,一雙黑眸四處張望,隨後落到紀君芙身上。他湊過來和潮笙道,“那是不是才女紀君芙?”
潮笙眼也不抬,心想這個男子夠羅嗦得。
“果然是美人呀。你說是不是?”
潮笙筷子頓了頓,理也不理他,直接放下筷子去二樓了。藍衣男子錯愕,隨即無所謂地笑笑,和小二招手:“來一壺酒。”
司辰在潮笙上樓時才朝她的方向瞥了眼,眸中笑意更深。
晚上潮笙沐浴畢,正坐在窗邊擦頭發,忽然間,衣衫翩動,窗台上已多了個人。
潮笙下意識要拔劍,看清來人時,眼眸微瞠:“你為何爬窗?”
“避人耳目。”司辰朝她挑挑眉,“讓路。”
她讓開身子,他便從窗戶跳進來。潮笙背對他,幾下將還濕答答的頭發挽起。轉過身時,儼然已是位公子,而不是剛剛長發散放時那般妖嬈的美人兒。
他壓低聲音,“往後,都像今天一樣和我們裝作不認識。除此之外,你替我盯著紀君芙。”
她不解。
“凡有她的任何動向,向我回報。”
潮笙疑惑。為何要盯著紀君芙?他們不是郎情妾意,往著伉儷道路上飛奔麽?如何要監視起她來。這些疑惑,她沒有問出口,點頭答允了。
司辰吩咐完了,卻沒有要走的意思,手指拈起桌上的一朵花。一朵白色玉蘭花。
這是昨晚潮笙在王府裏摘的,隨手放在包袱裏,這會兒聞到香味方才拿出來的。他把花放到鼻間嗅了嗅,“這不是你的味道。”
“……”她心口一熱,臉上卻毫無表情。眉間略蹙,不明白司辰糾結花香與她的味道是為何?
他把花扔了,“以後就別用這等俗氣的香花了。”說罷,又翻窗離開了。
玉蘭會俗氣麽?她覺得頗好聞啊。她望著地麵,疑惑的是她不過是他的下屬,用什麽花,薰什麽香料,他也要管麽?
自他吩咐之後,潮笙便暗中留意紀君芙,一連七八日,倒不見什麽異樣。
夏季雨多,遇上下雨,他們常常便紮營歇息,天晴了方走,所以走了七八日,也不過走了幾百裏路,按這樣的腳程下去,到陳國恐怕要將近一個月時間。
這日剛剛在客棧落腳,一個緋色人影徑直衝到潮笙麵前,潮笙往旁邊一閃避過伸向她的手,看著緋衣少女熱切的臉龐,按著胸口喘氣道:“我終於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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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衣少女急切地拉住白衣少年的衣袖,頓時引得客棧裏人人都在盯著他們看。
潮笙這位“白衣少年”拂開她的手,神情冷淡,“姑娘你認錯人了吧?”
目光從她臉上拂過。緋衣少女十五六歲年紀,圓圓的臉龐,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和巧巴,嬌俏可愛。
是潮笙毫無印象的一張臉龐。
她想,他們應該不曾見過。
“我怎麽可能認錯,自朱雀樓一見,我就到處在找你!幸而天不負我,總算讓我找到你!”她開心地仰望潮笙。
潮笙頭皮一麻,自然而然想到司辰半個月前含笑和她說“你近日都在府中,不知道京城裏發生了件有趣的事。”
看來,造出那件“有趣的事”的主人跑到跟前來了。
“我不認得你。”潮笙冷淡地自顧自走進客棧,尋了個位子坐下。
“以前不認得沒關係,今天開始就認得了。”她追在他身邊,“我叫燕紫鳶。”
客棧裏的人都以看熱鬧的眼神看著他們,包括司辰。
她的目光不經意和他有了交會,他眸中笑意更盛。潮笙冷著臉,唯覺一腦門的汗,實在笑不出來。
“燕姑娘,寧某不習慣與別人同桌吃飯,這裏空桌甚多,請你隨意選一桌。”潮笙冷淡道。
“啊?不習慣與別人同桌吃飯?這可是病,得治!”燕紫鳶很開心地笑眯了眼,“你就從今天開始改變吧。”
“好。”
燕紫鳶受寵若驚,“你是為了我改變麽!”
潮笙站起來,朝小二道:“把飯菜送到我訂的客房。謝了。”話罷,把笑僵在臉上的燕紫鳶拋下,甩袖上樓去了。
燕紫鳶不可置信地瞪圓眼睛,生氣地坐下。客棧裏有人議論紛紛,朝她投來目光。
她凶巴巴地喊道:“看什麽看!”
“撲嗤!”有人笑出聲,引得客棧的目光都朝他看去。
笑場的是孟華。見大夥都看他,尷尬地冷了臉,瞪了王力生一眼。誰叫他剛剛說潮笙當公子魅力無窮的!
不過話說回來,被一個姑娘家如此熱烈追求,真的……真的是頗有魅力。
這魅力讓潮笙有一絲困擾。首先吃飯還要搬回客房,著實不便。倘若明天那燕紫鳶還糾纏著他,該想個辦法把她嚇退才是。
她吃飯罷,不由照了照銅鏡。
鏡中的她長發束冠,英氣俊朗。她的臉龐是鵝蛋臉,皮膚也白皙,女裝打扮的她眉眼過於濃麗,所以每天早上她都拿深色水粉將臉塗黑,木炭把眉毛畫粗,如此一來,整張臉就顯出了淩厲的氣勢。
再加上她身材高挑,做了男兒打扮,確實有七分男子的清俊。
此前司辰將燕紫鳶在望月樓尋人,她還以為燕紫鳶是那日被她偷了鈴鐺的“藍衫公子”,但如今看來,完全不是這麽回事。
莫非真的隻是單純的愛慕她?
是夜司辰大駕光臨,忍不住取笑她。“寧公子,你會否太過無情了?人家小姑娘在外頭尋了你半夜。”
“她尋她的,不與我相幹。”
司辰笑道:“那你待要怎樣?”
潮笙腦中生出了個主意,“好辦。我明兒當著她的麵把王衝捉過來調戲他一通,讓她明白我喜歡男人,是個斷袖就好了。”
“……”司辰顯然被她的辦法震驚,“為何不向她表明你是女子?”
“我聽戲文裏說,女子也可能喜歡女子的。倘若她好那一口怎麽辦?”
司辰撫了撫額,“那為何……要找王衝?”
“孟華和雪秀兩情相悅,我自是不能找他;力生聽說隻要有女子靠太近就會發抖,顯見的不行。除他們三人之外,沒有別的人選。”她攤攤手。
他把她的表情和動作看在眼裏。她一直有著超乎自己年紀的沉熟內斂,但方才那攤手的無奈神情,卻顯得十分可愛。
他默默打量她,正了正顏色,“你可有暗中觀察著她?”
潮笙頓了頓,訝異於他轉換話題的速度如此快:“有。這幾日晚上夜深人靜,我到過她廂房外頭幾次,並沒有發現異常。”
“繼續盯視。別錯過任何線索。”
“你和她……”她終於壓抑不住疑問。
“在玩一場遊戲。”他輕笑,伸出食指壓在好看的薄唇,“別讓別人知道。”
遊戲?潮笙不懂。
但他三言兩語撇清了和紀君芙的關係。她想,紀君芙不是個奇女子麽,不是會懂奇門遁甲之術麽?和她玩遊戲,司辰會不會輸?
那天夜裏,潮笙到紀君芙客房門前,終於有一絲端倪。
裏麵隱約透出人聲。而且,是個男人的聲音。潮笙當機立斷,翻上屋頂,直奔到紀君芙客房的窗子邊。
窗,是半掩著的。
裏麵透出一點淡淡的光,是放在遠處的蠟燭發出的微光。此前聽到的隱約聲音,此時也清晰許多。那低沉的聲音果然屬於個男子。
“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總之速戰速決,拖太久越棘手。也容易引起他的懷疑。”
“不會的。如今他對我用情很深。”
潮笙細細聽著。那女子的聲音,應當是紀君芙。
男子冷哼道:“你能演,難道他不會演?”
“是不是演,看他的眼睛便知道。我紀君芙閱人無數,難道看不透一個男人的真情和假意?”
男人收了那嚴厲的語氣:“別太過自負。我不管你們之間如何糾葛,總之,快點兒拿到東西。”
她想要從司辰身上拿什麽?
忽然間,“啪嗒”一聲響,有什麽東西從窗子掉了下去。潮笙知道必定驚動裏屋的人,眼下要翻到屋頂已經來不及,見隔壁屋子窗子開著,便火速翻了進去。
印象中,這間應該是孟華他們所住的房間。
她以極輕的動作翻進房間,緊貼在窗邊最黑的地方。外麵隱約傳來女子的聲音:“是貓。”
她鬆了口氣。
然而下一瞬間,她以極快的速度滾到了床底。床上的人打了個嗬欠,似是自言自語:“好像有人進來。唔。”
男子的聲音。不算陌生的男子聲音,淳厚低啞,曾幾何時,在何處聽過。
床上的男子似乎又接著睡了。潮笙聽到均勻的呼吸聲,方從床底出來,然而隻是那一瞬間,長劍已然架上脖子。她以極快的速度滾到一旁,麵對著執劍的人。
“身手不錯麽。”
潮笙不想戀戰,想要翻窗而出,他招招逼來,避著要害,卻要將她拿下的意思。幾招下來,她心中微訝,他的身手在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