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性子直,脾氣躁烈,一言不合弄得動刀動劍是經常能夠見到的事情。
然而兩朝之事,市井之間的爭強又能爭得出什麽?
這樣的紛爭,等到火氣散了,過了也就過了,誰也不會認真。
一切如舊。
丁寧每日裏所做的事情和以往一樣,空閑的時候在長陵城中各處轉一轉,夜深之後修行,清晨開鋪。
天氣倒是越來越涼,丁寧知道長陵的秋一般過得很快,清晨門板上霜花都越來越濃的時候,就可以扳著手指頭算第一場雪什麽時候到了。
依舊隻是剛過了早麵時分,丁寧隻是剛剛吃完一碗肥腸麵,洗幹淨了他那個專用的粗瓷大碗,一側的巷子口,卻是談笑風生的走進了一群衣衫鮮亮的學生。
看到那些學生衣衫上的圖紋,丁寧的眼睛裏現出了平時沒有的光亮。
他抬起了頭,看著已經落光了葉子的梧桐樹上方的天空,萬分感慨的在心中輕歎了一聲:“終於來了麽?”
……
劍是大秦王朝修行者的主要武器。
大秦王朝的疆域,便是在連年的征戰中,曆代的修行者用劍硬生生砍出來的。
趙劍爐消失之後,大秦王朝的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便是天下公認的最強的修劍宗門。
這兩大劍宗傳道授徒極為嚴苛,無論是收徒還是弟子出山,每年都隻有在固定的幾個日子開山門。
若是不能修到一定境界的弟子,便終身隻能留在山門裏修行,以免出了山門之後反而被人隨意一劍斬了,墮了兩大劍宗的威名。
除去這兩大宗門,僅在長陵,還有上百處出名的劍院,有岷山劍宗和靈虛劍宗這樣的存在可以學習和借鑒,這些修行之地平日裏對門下弟子的管理自然也十分嚴格。
絕大多數修行之地,隻有達到三境之上的修為,才有在外自由行走的資格,那些距離三境尚遠的學生,便隻有在少數的放院日才被允許在外麵遊玩。
眼下這批如出籠鳥一般的學生,身上的衣衫紋飾有數種,身佩的長劍也各有不同,顯然分屬數個劍院,隻是平日裏關係不錯,所以才結伴同行。
這些學生裏麵,其中數名學生身上的素色緞袍袖口上全是雲紋,丁寧的目光,便時不時的落在那些雲紋上。
……
能夠進入各處劍院的,自然都是長陵的青年才俊,最終能夠留下來的,便都已經鐵定成為修行者,而能在放院日如此興高采烈的遊玩放鬆的,自然又都是院裏的佼佼者。那些修行速度不佳的學生,即便是在放院日裏,都是一刻不敢放鬆,拚命修行,想要躋身前列。
這一批學生裏,走在最前的一名身材高大,麵目方正,看上去有些龍形虎步氣勢的少年,便是南城徐府的五公子徐鶴山。
南城徐府在前朝便是關中大戶,後來又出了數位大將,獲封千戶,算得上是底蘊深厚,且不像很多氏族門閥到了元武年間便因新政而衰弱。
這一代徐府的子弟也十分爭氣,除了一名九公子自幼多病,沒有修行的潛質之外,其餘子弟全部進入了各個修行之地。
這徐鶴山便是在青鬆劍院修行,在同年的同院學生中,已然少有敵手。
除了他之外,這一批學生裏還有一名身穿素色緞袍的少年和一名身穿紫色緞袍的少女身世也是不凡。
那名身穿素色緞袍的少年看來隻有十三四歲的樣子,身材中等,麵容雖然稚嫩但是充滿驕傲,而且他身上的緞袍袖口上便正好有雲紋。這名少年名為謝長生,謝家本身便是終南巨賈,其母又是出身魏王朝中山門閥,在秦、魏征戰開始之前,其母便從中山娘家勸了不少人到了長陵,和魏王朝斷絕了往來,謝家後來能在長陵占有一席之地,就是因為那一個異常具有遠見的舉動。
至於身穿紫色緞袍的少女南宮采菽,則是長陵新貴,其父是鎮守離石郡的大將,而離石郡則原先是趙王朝的一個重城。一般而言,能夠在這種地方鎮守的大將,都是最得皇帝陛下信任的重臣。
雖然同為關係不錯的青年才俊,但畢竟身份家世有差,談話起來,其餘人或多或少便有些拘謹和過分禮讓,甚至因為擔心擠撞這三人,而刻意的和三人保持了一定的距離,所以這三人的身側明顯比其餘人周圍空了許多。
這三人卻是沒有察覺,走在最前的徐鶴山微笑著,十分健談,看到就在前方的酒旗,他微側身體,對著身旁數名青年才俊笑道:“應該就是那家了,據說釀酒全無章法,糟糕至極,但因為女老板絕色傾城,所以生意極佳,今日倒是要看看傳言是否屬實。”
他身旁謝長生年紀雖幼,聞言卻是露齒一笑,說道:“若真是如此,不如請求你父親,先幫你定了這門親事,收了為妾,以免被人搶了先。”
周圍青年才俊紛紛哄笑,身穿紫色緞袍的少女南宮采菽卻是嫌惡般皺了皺眉頭,看著徐鶴山和謝長生冷哼道:“怕隻怕真的如此,到頭來反而是徐兄的父親多了個妾侍。”
徐鶴山頓時麵露尷尬之色,他父親好色也是眾所周知,已收了九房妾侍。
因為難得有放鬆日,這些青年才俊情緒都是極佳,在一片哄笑聲中,走在最前的徐鶴山終於跨入了梧桐落這家無名酒鋪。
丁寧平靜的看著跨過門檻的徐鶴山。
情緒極佳的徐鶴山看了一眼周圍的環境,又看著不主動上來招呼的丁寧,心想這酒肆的環境果然和傳說中的一致,他便和煦一笑,看著丁寧問道:“這位小老板,店裏隻有你一人麽?”
丁寧看著這些長陵青年才俊,很直接的說道:“你們到底是來喝酒的,還是想要見我小姨的?”
看著丁寧如此反應,這些長陵青年才俊都是一怔,旋即反應過來對方肯定是平日裏這樣的事情見得多了,這些人心中的期望便瞬間又高了數分。
麵嫩的謝長生在此時卻最是老道,微微一笑:“要喝酒又如何,要見你小姨又如何?”
丁寧不冷不淡道:“要喝酒就按規矩過來付錢拿酒找位子坐,要見我小姨,就除非這外麵的酒已然全部賣光。”
“倒是有些意思。”
一群人都笑出了聲來。
“怪不得生意這麽好,隻希望不要往我們失望。”謝長生搖頭一笑,隨手從衣內取出了一枚錢幣,丟在桌上。
錢幣落桌聲輕微,然而即便是謝長生身後那些青年才俊,心中卻都是微微一震。
這是一枚雲母刀幣。
“若是不讓我失望,這枚雲母刀幣賞與你又何妨。”更讓那些青年才俊自覺和謝長生之間有著難言差距的是,隨手丟出這一枚雲母刀幣的謝長生,風淡雲輕的接著說道。
南宮采菽眉頭頓時深深皺起,即便謝家的確是關中可數的巨富,但謝長生如此做派,卻是依舊讓她不悅。
哪怕立時能夠震住這名市井少年,但謝長生也不想想,周圍大多數人一年的資費也未必有一枚雲母刀幣。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有時候往往就是這樣不經意的舉動,便能讓人心生間隙,無法親近。
然而就在此時,一聲平靜的聲音響起:“要酒自取。”
南宮采菽頓時怔住。
她驚愕的看著丁寧,就像是要從丁寧平靜的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眾人也是一片愕然。
這也是謝長生沒有想到的回答,他抬起頭,不悅的看著丁寧,道:“隻買不飲可以麽,做生意最重要的是懂得靈活變通,再送幾壇出來不行麽?”
丁寧馬上就轉頭衝著後院喊了一聲,“小姨。”
反應如此迅捷,謝長生倒是不由得一怔。
徐鶴山等人相視一笑,都覺得丁寧有趣,就在此時,那連通後院的一麵布簾被微風卷動,抱著一個酒壇的長孫淺雪走出。
所有的青年才俊,無論是徐鶴山還是謝長生,甚至是南宮采菽,隻是在第一眼看到長孫淺雪的時候,心中便咯噔一記,如同第一次看到劍院裏的尊長展露境界時的震撼。
他們全部呆呆的愣住,心中全然不敢相信,在梧桐落這種地方,竟然有如此傾國傾城的女子。
謝長生雙唇微啟,輕易可以一擲千金的他在此時卻是全然說不出話來。
長孫淺雪這個時候看他的眼神很冷,讓他的雙手都似乎有些冰冷,可是他此刻腦海裏所想的卻是,這樣仙麗的女子,若是展顏一笑的時候,會是何等的顏色。
“砰”的一聲輕響,長孫淺雪將抱著的酒壇放在了丁寧身前的台上。
徐鶴山的心髒也為之猛的一跳,這才回過神來。
這一切都如丁寧的想象,然而就在此時,他的臉色卻是微變。
馬蹄聲起,巷子的一頭,有一輛馬車,不急不緩的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