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層樓的一輛馬車載著丁寧駛入梧桐落,在沒有字的青色酒旗下停了下來。
負責驅車的是一名灰衫劍師,雖然不明白丁寧對於今晚這一役有什麽樣的貢獻,但想著既然這名酒肆少年能夠始終跟在王太虛的身側,這名灰衫劍師便對丁寧自然尊敬到了極點。
丁寧對這名叫周三省的灰衫劍師致過了謝,這才推開酒鋪的大門,走了進去。
內裏沒有火光,在帶上門之後,長孫淺雪的腳步聲才響起。
她似乎才剛剛衝洗過,頭發濕漉漉的盤在頭頂,身上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在黑暗裏,哪怕看不真切,她也依舊是美到了極點。
隻是她的聲音依舊有些太過冷漠。
“你太急了一點。”
她在黑暗裏看著丁寧,說道:“你明明告訴過我,在突破到第三境之前,你不會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即便是你那個人的弟子,在你連真元境都沒有到之前,也太過容易被人殺死。”
雖然她有令人窒息的美麗,但是平時丁寧和她說話最為自然和放鬆,然而此刻,丁寧卻陷入了沉默裏,就如同被黑暗吞噬。
在數息的時間過後,他才問道:“你到底是擔心我的安危,還是擔心你自己的修行?”
“你果然有問題,以往你絕對不會問這樣沒有意義的問題。”長孫淺雪的聲音更冷了一些,“你應該明白,這兩者根本沒有什麽區別。”
丁寧又沉默了片刻,說道:“我是有些急,但我們的計劃裏,沒有驪陵君直接出現在這裏,要求娶你這樣的意外…以驪陵君的能力,如果大楚王朝沒有意外發生,他也不可能這麽急。白羊洞是大秦王朝存在很久的修行之地,所有的修行之地,都是大秦王朝的根基。即便有什麽觸怒皇後的地方,如果沒有什麽意外,皇帝和兩名丞相也絕對不會容許皇後的力量直接讓這樣一處修行之地並入青藤劍院,因為這樣的兼並,其實和直接讓一個修行流派消失沒有區別,還有軍方的權貴這麽急的插手市井之間的爭鬥…孤山劍藏又即將出世,很多地方都有大變動,好像一場暴雨過後,長陵的所有人都突然變得很急。”
頓了頓之後,丁寧接著清冷的說道:“我必須要盡快獲得修行者的身份,今日裏王太虛和我說的話你也都聽到了,你應該明白,能夠這樣輕易的進入白羊洞,再進入青藤學院,這是我們等待很多年都未必等的到的機會,所以我不能錯過。”
“我不管你有什麽理由,你在魚市殺死宋神書回來之後便心不安。”
長孫淺雪毫不客氣的說道:“我隻知道以你這樣低微的修為,這麽早的接觸那麽多修行者和權貴,便太容易死掉。”
想到自己需要承擔的事情,看著自己眼前這個比長陵絕大多數人還要高傲孤冷,同時又比絕大多數人有情義的女子,想到她的生死和自己緊密的聯係在一起,丁寧眼睛裏的冷意全部消失了。
他的眼睛在黑暗裏閃閃發光。
“我一定會比以前更加小心一點。”他看著長孫淺雪的眼睛,無比認真的保證,“在你突破到第八境之前,我絕對會更加小心的珍惜自己的命。”
感覺到丁寧誠懇的話語裏異樣的意味,長孫淺雪微微蹙眉。
但她一時沒有說什麽,轉身走回後院,在走到睡房的門口時,她才想到了什麽似的,問道:“你和王太虛說的,必須進入岷山劍宗得到續天神訣的事是不是真的?”
“差不多是真的吧,如果不能修行續天神訣,我會在很年輕的時候就老死。”丁寧輕聲的回答:“不過也不絕對,至少除了續天神訣之外,還有幾種修煉真元的功法可以讓我好好的活下去。”
長孫淺雪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但續天神訣肯定是裏麵最有希望得到的一種。”
丁寧又微微沉默了片刻,然後在黑暗裏點頭:“至少在以前,我根本沒有機會得到岷山劍宗的秘傳功法…岷山劍宗的這門功法,不僅可以讓我好好的活下去,而且可以讓我變得更強。”
“你們這一脈的修行手段,如果有續天神訣配合,將會更強?”
長孫淺雪也沉默了片刻,之後才用一種極其冷漠的聲音,接著說道:“我記得那個人和岷山劍宗的宗主是死敵,他連岷山劍宗的門都進不了,所以他的確拿不到岷山劍宗的功法。”
丁寧對她從來沒有什麽隱瞞,隻是她平時不想多問而已。
所以他隻是簡單的回答:“是的。”
長孫淺雪平靜下來,問道:“若是順利,你進入了岷山劍宗,我的修行怎麽辦?”
丁寧也平靜下來,至少他的聲音也開始顯得很平靜:“這我已經考慮過,所以我的計劃裏,進入岷山劍院選擇的本來就是第二種方法。外院通過大試進入岷山劍院,不算是真正的岷山劍院弟子,隻有有限的時間能夠進入岷山劍院劍山學習的時間,不會像真正岷山弟子一樣,一定要到達真元境之後才能出山門。所以不會影響你我的修行。”
長孫淺雪便不再多問,繼續朝著屋內走進,同時說道:“我在床上等你。”
長孫淺雪不再多問,隻是說了這一句。
這是一句讓人遐想,十分曖昧的話語。
然而在這間彌漫著酒氣的鋪子裏,這句話每天都幾乎會出現,這樣的話語,在兩人之間沒有任何的曖昧。
唯有凶險和肅殺。
丁寧和以往一樣,整理好床褥,在床的內側躺下。
長孫淺雪在他的身側平靜的臥下,發絲裏的所有水滴,便被她身上散發出來的一絲絲天地元氣震飛出去。
又有風雪開始圍繞著他和長孫淺雪飛舞。
突破了上次的關隘,長孫淺雪最近的修行已不存在什麽危機。
他已經不需要通過強行觸碰她身體上的竅位,強行灌入真氣的辦法來幫助她修行,更不需要再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的身體。
然而今天白天到夜裏,發生的事情太多,一切也比計劃中的快了太多,那些原本顯得很遙遠的人和事,卻是如此清晰的出現在他的麵前。
看著黑暗裏和風雪裏長孫淺雪的側影,他突然很想要擁抱她。
然而他知道,如果在此時擁抱她,她真的會毫不猶豫的殺死他。
所以他隻有在風雪裏凝望著她。
在他的眼光裏。
他和她的身體,隻有短短的一尺距離,然而卻像是隔著無數重的山河,隔著生和死的距離。
……
同一時間,夜策冷行走在監天司裏。
她經過一條長長的通道,走向監天司最深處的一間房間。
通道兩側都點著油燈,在她走過的時候,紛紛熄滅。
她在黑夜裏行走。
然而她身上的白色裙衫,還是和趙斬所說的一樣,似乎和這黑,和長陵的灰,有些格格不入。
最深處的房間裏,有很多厚重的垂幔。
重重疊疊的垂幔不僅像個迷宮,可以在有敵來犯的時候,讓敵人無法輕易的發現她的身影。同時,重重疊疊的垂幔,也可以遮掩住很多氣息,甚至讓強大的修行者的念力,都無法透入。
垂幔的中心,有一個圓形的軟榻。
軟榻的前方,放著一個始終保持著微沸的藥鼎。
“噗”的一聲輕響。
一口鮮血從夜策冷的口中毫無征兆的噴出,染紅了她身上的白裙和身前的地麵。
然而她臉上的神色依舊顯得平靜而強大。
因為她知道長陵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她死去,她必須在所有人麵前顯得強大。
唯有強大,她才能好好的活著。
她麵無表情的往前方走去。
一股晶瑩的水汽跟隨著她前行。
她身上的猩紅和地上的血跡變得越來越淡,最終全部消失。
她平靜而自信的坐在軟榻上,揭開了身前的藥鼎。
滾沸的深紅色藥液裏,煮著一顆金黃色的鼇龍丹。
她送了數勺藥液入自己的口中,緩緩咽下。
她的眉頭微微的皺起,似乎有些痛苦,然而在下一瞬間,她臉上的神色便再次變得平靜而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