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人隻聽到沉悶響聲如雷,不可能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山崩地裂,元氣動蕩不堪,這卻無法瞞過強大的修行者的感知。
“發生何事?”
深宮之中,響起皇後娘娘的聲音。
也隻在她聲音響起之後數十息,一名黃袍中年男子就已經出現在她的書房之外。
“張十五想刺葉新荷,事發突然,讓我回報之時已經調東陵軍前去,現在應是東陵軍和張十五交戰了。”
黃袍中年男子微垂著頭,但是無論是呼吸還是身上的氣息波動極其劇烈,顯見前來稟報也是趕得很急。
“張十五?”
皇後娘娘的身影出現在這名黃袍中年男子前方不遠處,她麵無表情的望著那片桃穀,“他還活著?”
黃袍中年男子沒有回答她的話。
在容姓宮女死後,他已經是皇後娘娘身邊的所有人中最了解她的人。
所以他知道這句話他不用回答。
“張十五既然還活著,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出現,他要殺葉新荷,難道隻是因為到現在才發現葉新荷在那裏養傷?”
皇後娘娘接著緩聲說道。
黃袍中年男子微微猶豫了一下,正想開口說話,但就在這時,皇後娘娘卻又已經接著說了下去。
“之前無論是監天司還是神都監都根本沒有絲毫察覺,不像那趙斬,是半年前就有線索,用了半年的時間,才終於將他在長陵找了出來。”
皇後娘娘沒有任何的情緒,麵容隻是一味的完美,“今天發現張十五還活著,而且還能讓察覺的兵馬司來得及調動就近的東陵軍,怎麽想這都太過巧合。”
“如果張十五直接在那桃穀裏戰死,就不是巧合。”
“如果張十五沒有戰死,隻是被葉新荷和東陵軍生擒,那就不是巧合。”
“張十五如果不死,接下來就必定送往大浮水牢交給申玄。”
皇後娘娘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目光從遠處收回,落在這名黃袍中年男子的身上,然後用一種冷漠而強大的語氣說道:“讓墨守城去大浮水牢,令虎狼軍封鎖大浮水牢之外,讓白將軍親自率軍去大浮水牢,當郭東山一起送張十五回大浮水牢。”
黃袍中年男子點了點頭,便馬上轉身往外走去。
他的呼吸依舊很急促,腳步也很急。
然而在他轉身的時候,他的嘴角就多了一層莫名的意味。
皇後娘娘隻是提出了一種假設。
然而她所作出的那數個命令,卻是結了一張巨大的網。
今日裏大浮水牢隻要有變故,那這張網就將縛住去大浮水牢的所有人,很難會有人能夠逃脫。
從她進入的表現來看,黃袍中年男子已經覺得她比往常更為可怕。
不知是因為容姓宮女和徐焚琴等人的連續死亡讓她開始恢複到冷酷的一麵,還是因為她也足夠熟悉和了解她這些曾經的敵人,讓她瞬間就變得比元武皇帝登基前三年那時的她還要強大。
隻是不管她如何可怕,如何讓對手出乎預料,不管她這張網結得如何完美,最關鍵的還是要這張網能夠結得成。
而他,便是現在的結網者。
皇後娘娘看不到他嘴角這種莫名的意味。
此時這名黃袍中年男子即便麵對著她,她恐怕也難以發現這名膠東郡家裏的修行者和平時的不同。
因為她此時很憤怒。
在她轉身的瞬間,她冷漠的眼眸中再次閃現出了憤怒的幽火。
“張十五…連你都活著…你們這些早就該死去的人,到底還有多少人活著!”
……
一名將領倒在塵埃之中,鮮血和破碎的血肉不斷的從他的口中湧出。
他身上的厚重鱗甲殘破不堪,許多金屬碎片嵌在他的血肉之中,他齊腰以下的部分已經被強大的力量直接撕碎…整個山穀裏,到處都是青色的金屬碎甲和殘肢,以及折斷的劍,破碎的戰車。
他已經注定不能活。
和他身體一樣殘破的,還有那支從白霧中衝出時如同魔神大軍降臨一樣的軍隊。
這些都讓他無比的痛苦。
然而在這將死之時,他的眼中卻充斥著欣慰的榮光。
因為張十五未死。
張十五被生擒。
葉新荷坐在地上。
他的左肋處有一處很可怕的傷口,甚至隱隱可以看見他的內髒。
最為可怕的是,一股元氣還在他的內腑中激蕩,要壓製住這股未消的力量還需要不少時間。
他的身上盡是血跡,如滿山穀的桃花都開到了他的身上。
他看著山穀外道間那一道塵龍,臉色難看至極。
並非因為他身上的傷勢,而在於他發覺即便自己沒有在鹿山會盟之中受傷,張十五的境界也絕對不會在他之下。
一名昔日全非他敵手的劍師今日隱然淩駕於他之上,這讓他情緒難平。
“這隱世十幾年,你的修為竟已強到如此程度…強到足以在鹿山會盟裏改變整個鹿山會盟的結果,但是像你這樣的人,居然肯不在鹿山會盟出現,而寧願因為九死蠶的消息,在現在出現!”
“那人就算修煉九死蠶到那種境界,也終究死在長陵,現在的鄭袖和元武比那時還要強大,掌控的長陵比那時還要強大,你們到底在想些什麽!你們不覺得愚蠢麽!”
“張十五…你還活著,那聶隱呢!茅七層呢?他們是不是也還活著!”
情緒難平的最後,便是恐懼。
如果說連昔日的張十五都已經可以威脅到他的桃神劍,那昔日巴山劍場被滅時,隨之消隱而當時不在他眼睛裏的那幾個人,或許也已經足夠殺死他。
當最終壓製住衝入自己體內的那一道散亂劍意,葉新荷的身體變得異常寒冷。
他想到了梁聯的死。
九死蠶在長陵,帶給有些人的是希望和信心,但帶給有些人的,卻是死亡和恐懼。
……
黃袍中年男子走出皇宮。
在他走出皇宮之後,數名身穿青衫的修行者以最快的速度開始飛掠,分別掠向數座角樓。
數隻黑色的飛鷹在黃袍中年男子的身後也飛了起來,飛向雲層,飛向長陵各處。
這一切看上去都和平時沒有什麽不同,但是隻有他自己知道,這些傳遞到那些關鍵人物手中的消息,都會慢上一些,有些內容,都會有一些偏差。
就像當年皇後娘娘最擅長用的手段一樣。
隻是今日裏,她最擅長的這些手段最終完成的不是她所想要的結果,而是他想要的結果。
他一直往前走著。
他姓王,所以他不為元武所喜。
他名啟程,但在膠東郡之時就已開始侍奉鄭家大小姐鄭袖,從未真正的啟程過。
但在岷山劍會時他和自己賭了一把。
所以今日裏他決定真正的啟程。
他快步的走著,一直朝著城外走去。
在長陵另外的一端,申玄走出了大浮水牢。
當沉重的千鈞門打開,他背負著手出現在陽光下。
今日的陽光似乎有些分外刺眼。
他看著遠處白晃晃的道路,將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不隻是皇後娘娘,今日裏他也有種強烈的預感。
所以他現在不是在等人,而是在看著他自己的前路,在進行著最後的思索,思索自己該如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