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一章鳳凰男（下）
要看一個人為人處世的本事，體製內絕對是最好的曆練場。有一種人，他們察言觀色，逢場作戲，溜須拍馬，欺上瞞下等等戲碼在這裏被他們表演的淋漓盡致，或許他們辦事的能力有限，可在體製內廝混的能力絕對是老手。一幫屍位素餐的庸人們卻以此驕傲自居，對待領導兢兢戰戰，對待下屬作威作福，對待普通老百姓，那就像是占山為王的土皇帝，目中無人。
顯然，從老蒙的隻言片語中，李三生已經猜到了曹秦的父母可能便是這種人，拋去他們其中也有為曹秦考慮的原因，畢竟他們是曹秦的父母，任何一個父母都會為自己子女的下半輩子著想。到底是什麽樣的父母，李三生倒也想見見。
本來郝庸德和曹秦打算在附近找家差不多的飯店，誰知曹秦的父母已經在建國門外大街的中國大飯店夏宮中餐廳訂好了桌，曹秦眼神複雜，郝庸德無可奈何，郝複本和李改蓮不自然的嘀咕隨便找個吃飯的地方就行了，李三生一臉玩味，這是故意為之，從心理上施壓，要來個下馬威？還是，為顯隆重，似乎前者可能性更大點。
當兩輛車停到中國大飯店門口的時候，郝複本和李改蓮目瞪口呆，一臉驚訝，他們這輩子都沒去過如此富麗堂皇奢侈的地方，隻是偶爾在電視中見過。郝複本很不自然的說道“讓親家隨便找個地方吃飯就可以，沒必要來這裏”
李改蓮拉著郝庸德小聲道“庸德，這裏是不是很貴？”
“媽，不貴，跟咱小鎮的飯店一樣，就是裝修的好”郝庸德寬心道。
曹秦連忙打圓場道“叔叔，阿姨。這裏離我爸媽上班的地方比較近，他們下午還要繼續上班，先給你們接風，到晚上再好好陪你們，你們什麽也別管，今天我們一家人見麵，高興”
郝庸德和曹秦已經如此說了，兩人也隻能悻悻的笑笑，不過還是覺得這樣的地方一定很貴很貴。
夏宮中餐廳的某間包廂裏，經常陪領導朋友來中國大飯店吃飯的曹秦的父母在這裏是老熟人，輕車熟路。畢竟是部委裏的副局級領導，雖說是清水衙門，可多少有點實權，麵子上別人都得要給，被人記恨上，保不準在某個關鍵時候就會被穿小鞋。
曹秦在衛生部保健局的爸爸叫曹剛，在中宣部文藝局的媽媽叫秦潔，兩人中午都有飯局，這飯局對他們來說自然要比給郝庸德的父母接風重要，要不是耐不住曹秦的施壓，他們肯定不會來。最終隻能提前在中國大飯店頂包，吃完飯正好趕到國貿三期去。
留著燙發的秦潔一臉疲憊道“現在該怎麽辦？眼看下周就要結婚了，再不阻止，就沒有機會了”
“怎麽阻止，難道你讓她把孩子打了？你覺得她會做嗎？保不準連你我這父母都不認了”曹剛戴著眼鏡，頭發早已經是地方支援中央，眼睛浮腫的回道。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的歎了口氣。
“到時候讓人知道我女兒嫁給個農村的男人，我丟不起這人”秦潔抱怨道，一臉著急。
曹剛沒好氣的罵道“你丟人，我就不丟人了，都是你把她慣成了這樣，活該”
“我把她慣的？你好意思說出來，這些年我不僅要忙工作，還要忙家裏，你倒是管過她沒有，你現在埋怨我了”秦潔可不是好惹的，好歹是個領導，多少有些脾氣。
“行了，別吵了。現在該想想我們怎麽辦？眼看下周末就要結婚了”曹剛不耐煩的回道。
“你讓我想，你怎麽不想，我是她媽，你就不是她爸？”秦潔顯然是和曹剛耗上了，兩人為此已經吵過很多次架。
“我想，我想”曹剛實在不想和秦潔再吵，這裏是中國大飯店，要是被熟人碰見了，那丟人才算是丟到家了。
曹剛皺眉思考了幾分鍾，隨即說道“現在的突破口有一個，那就是郝庸德的父母，如果我們向他們施壓，說不定這事情還有回旋之地”
“那怎麽做？”秦潔急切的問道。
曹剛靠近秦潔，在秦潔的耳邊小聲嘀咕了起來。
當曹秦和郝庸德帶著眾人來到曹剛訂的包廂的時候，兩個人早已經商量好了一切。被服務員帶進包廂之後，一幫人看見臉色鐵青不言不語的中年夫妻後，剛剛還聊的開心的笑容消失的蕩然無存。包廂裏的氣氛顯的有些冰冷，郝庸德意識到曹秦的父母沒打算給自己好臉色，隻是沒想到如此的直接，連自己的父母都要跟著受委屈。
曹秦作為承上啟下的中間人，不得不開口介紹道“爸媽，這就是庸德父母，這幾個是庸德在北京同村的朋友，和我們一起去接的叔叔阿姨”
曹剛和秦潔隻是微微抬頭，連客氣的站起來都沒有，眼神在眾人身上一掃而過，唯一在柳伊然的身上停留了數秒。郝複本和李改蓮忙滿臉堆笑的對著這城裏的親家客氣的打招呼道“親家，隨便吃點東西就行，讓你們破費了”
秦潔鄙夷的瞥了眼在他們眼裏穿的土氣或者說落魄的郝複本和李改蓮，沒好氣的回道“吃飯怎麽能隨便，再說這裏也不貴”
李改蓮臉色通紅，尷尬的笑著，郝複本忙打圓場道“吃飯不能隨便，不能隨便”
曹秦微微動怒，刻意的壓製著說道“叔叔阿姨，老蒙，咱都坐吧”
眾人落座，李三生和柳伊然坐一起，和曹剛秦潔隔桌相望，好奇的打量著僅僅隻是在部委裏副局級待遇就敢有國副級架子的有趣夫妻，要知道四九城副局級的領導官多如牛毛。
服務員將菜單拿上，秦潔率先接過菜單，隨即虛偽的笑著遞給李改蓮和郝複本說道“隨便點，吃完我們還得去忙”
郝複本和李改蓮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郝庸德眼神示意後。郝複本這才接住，隻是一打開菜單頓時麵色土灰，驚嚇道“怎麽都這麽貴，咱還是換個地方吧”
“這也貴？還行吧”秦潔不屑的回道。
中國大飯店的服務員畢竟受過專業的培訓，就算是心裏瞧不起再土鱉的客人，至少表麵上表現的平靜如常。郝複本看著上麵對他來說天價的菜品，一句話也不說，異常的難堪，李改蓮扭過身子望了眼，嚇的張大了嘴，這也太貴了。
曹剛覺得有點丟人，畢竟一幫人在場，不悅道“庸德，你父母要是點不了，你就點吧，吃完飯我們都還要去國貿三期參加會議”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隱忍不發的郝庸德突然一怒而起，冷笑道“爸媽，這裏不是我們農村人吃飯的地方，我知道有家刀削麵不錯，我們去吃麵也吃得舒坦”
這句話，顯然郝庸德已經和從進門到現在就沒給他們一家人好臉色的曹剛秦潔撕破了臉，郝庸德覺得自己被看不起可以，畢竟曹秦愛著她，這就足夠了。可他不能容忍曹剛和秦潔看不起自己的父母，更不允許侮辱自己的父母，曹剛和秦潔什麽意思，他比誰都明白，是將對自己的怨氣轉移到自己父母身上。
“郝庸德，你這是什麽意思？”秦潔本來就瞧不上郝庸德，在她眼裏，能和郝庸德父母吃飯都已經是看得起他了，現在居然還發火。
郝庸德顧忌著曹秦的存在，還算客氣的回道“阿姨，您瞧不上我，覺得我配不上曹秦，我知道，但您和伯父好歹是身居高位的領導，沒必要用這些小把戲羞辱我的父母吧，說出去，不怕別人笑話？”
“庸德，你這是幹什麽，坐下。我和你媽一輩子沒吃過這麽貴的東西，今天也算是見見世麵”郝複本生怕一幫人不歡而散，對著郝庸德嗬斥道。
夾在中間的曹秦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一邊是父母，一邊是郝庸德。
“沒大沒小，農村出來就是沒素質”曹剛惱怒道。
一句農村出來的沒素質，徹底惹火了郝庸德，郝庸德嗬嗬的笑著，搖頭道“爸，媽。兒子讓你受委屈了”
“沒事，媽不委屈”李改蓮紅著眼睛說道，她知道兒子比自己受的委屈更多。
郝庸德什麽話也不再說，拉著郝複本和李改蓮便往出走，曹秦想攔，可看見郝庸德眼神最終還是放棄了。
李三生和柳伊然以及老蒙隨即起身，柳伊然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冷笑道“前段時間我在中央黨校省部級領導班內部討論會上，也沒見張明宇副部長和周濤副部長有這麽大的架子，今天倒是見識到了衛生部和中宣部還有如此大架子的領到了”
說完，柳伊然也不理會曹剛和秦潔目瞪口呆的表情，徑直跟著李三生和蒙哲走出包廂，這對夫妻，果真沒讓李三生失望。
“滿意了？”曹秦自嘲的笑著，眼神中充滿怨恨。
“秦秦”秦潔意識到今天過分了，先要挽回。
曹秦大聲吼道“是不是逼我死，你們才高興？”
夏宮中餐廳的走廊裏，李三生看著走在前麵的郝庸德，不禁聯想到，每一座大城市裏都有無數從農村苦苦掙紮到城市裏麵的男人，他們沒有背景和關係，出生落魄貧窮，好不容易才擠進了大城市，城市裏的人稱他們為鳳凰男，他們受盡委屈、白眼、冷嘲熱諷、被人看不起，可他們不會用太多的時間去抱怨這個不公的社會，他們沒有能力改變自己的出身，他們彎著腰，低著頭，拚盡全力往上爬，隻是為了能讓自己子孫後代不再受今天他們的委屈，更不想讓自己一輩子被人看不起，他們憋著怨氣，給自己爭一口氣，也給父母爭一口氣，他們終歸會有出人頭地的一天。
他們是鳳凰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