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過後,才知寧靜是多麽珍貴。清風伴雪,此刻伴的卻是雪白的梨花。
玄月穀,抑或梨落穀,無論是什麽名字,都是那樣一群人的思念和過去。
這個地方興許再過幾個滄海桑田,再經曆幾場人事變遷,到那個時候很多都會變了或者被時間掩埋。隻是這飛舞飄揚的梨花,卻是永恒。
一千年,那不是一個短暫的歲月。千年之內,能改變的太多太多,世間從來沒有永恒,就連蒼天都陰晴不定,何況物與事與人。其實,什麽都經不起年華的改變,包括那些說好不變的,最後都會變。
這白花飄渺,也不知是不是一千年前的那株。
九音怔怔得坐在床沿,看著那個熟睡的女子,眼眸中是無盡的急切。從昨天昏睡到現在,滄嵐已經睡了一天一夜,而九音也在此等了一天一夜。不曾離開,不曾進食,不曾有過半分鬆懈,雙眼隻是緊緊看著滄嵐的眼眸,他多希望某一刻她能睜開眼睛,然後輕喚一聲自己的名字。
葉傾舞已記不得自己是第幾次走進這屋子了,隻是每次進來,九音都是坐在那個地方,不動,不語。
“你還是去休息一下吧,這樣一天一夜不睡,你這身體如何挨得住。”葉傾舞又一次勸著,語氣是難有的溫柔和關懷,杏眼認真看著那張憔悴的臉,實在不忍心他再這樣等下去。
然而九音卻並未回答她,或者他根本沒有將這話聽進去。
葉傾舞深深歎了聲,貝齒緊咬,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關心九音,隻是心裏總會放不下,她以為是想追著要九音負責的原故,她以為是這樣,所以也一直把那些關心當成個原因。
這幾日相處,葉傾舞已經習慣與九音打鬧玩耍,也習慣九音那大男孩的活潑性格。他的笑,如三月桃花明媚,他的性子,又如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但這,卻從來不會在葉傾舞麵前表現,葉傾舞能見的,隻是在他與滄嵐一起時,才會無拘無束的做任何事。
或者這世界上真的會有那麽一個人,可以讓自己毫無戒備,毫無壓力的在他麵前表現自己最真實的一麵。
九音依然安靜的坐著,絲毫不曾理會葉傾舞,葉傾舞心中驀然泛起一陣酸澀,那個男子,心裏從來都不會有自己的影子。思緒突然回到昨日飛水澗的那一幕,他對自己那麽大聲的說著“滾”,那麽凶,那麽陌生。
心,似乎被什麽東西狠狠刺痛了,那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明明知道那樣是錯的,可是心裏還是會不斷去想。去為他找理由,去相信他隻是一時太過擔心所致。
可是再抬眸看那張容顏,他的眼裏隻有那個熟睡的麽女子。焦急也好擔憂也好,從來不會是因為自己。
嘴角勾起一抹無奈的笑,讓她顯得有些成熟女子的內斂和蒼涼。黯然轉身,也許不見會好些,既然在不在他麵前都是形同虛無,那又何必自尋苦惱?
很多人忘記了,看似純粹率直的葉傾舞,經曆的也許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多,在凡間那將近七百年的歲月裏,她看盡了人間冷暖,所有的愛恨情仇她比誰都經曆得多,看得多。
就如同她自己說的那樣,其實她是個很奇怪的人。
輕輕移步走到門前,葉傾舞正準備離開,卻見到那一襲白衣身影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這裏。
“師父。”葉傾舞脫口喚道,沒有很驚訝,隻是覺得有些意外。
他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從風少璃那裏離開他也想離這裏遠遠的,可是腳卻下意識的就走到了這裏。停在院外就再也挪不開,直到最後忍受不住心裏的煎熬,所以就走了進來,況且他也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知道。
瀾歌淡淡看了葉傾舞一眼,沒有情緒,反倒是安靜,很安靜。沒有表情的臉,安靜的讓人快要窒息。雖是如此,也掩不住那俊逸容顏的芳華與薄涼。
“九音還沒休息?”淡淡的語氣,淡淡的關懷。
葉傾舞點頭,有些無奈,“我已經勸了他好幾次,可是他都不聽。”
瀾歌將目光移向床榻上的九音,提步邁進了屋子,看著九音那怔怔發呆的模樣,俊眉微微一斂,又見那昏迷的女子,眉頭皺得更深,“阿舞先出去吧,替九音準備一點飯菜過來。”
葉傾舞微微一愣,瀾歌那話中似乎有著一種別的意思,像似讓自己回避。
認真看了自己的師父一眼,葉傾舞認真點頭答應了,最後看了九音一眼轉身離去。離開之時,她心裏卻油然升起一股陌生之感。昨天,自己的師父對墨袍男子的事和滄嵐的事顯得太過平靜了,就放佛是很早以前就已經預料到一樣。
會是這樣嗎?葉傾舞心裏問著自己,師父真的什麽都已經提前預料好了?可是既然已經知道,為什麽還要縱然事情的發生?她想不明白。
待葉傾舞離開之後,屋子裏依舊很安靜,九音似乎對於瀾歌的到來絲毫沒有察覺,依然那樣怔愣的坐在那裏。
“若是滄嵐醒來見你如此憔悴,心疼的是她還是你?”瀾歌走到九音身邊,目光落在滄嵐身上,但話卻是對著九音說的。
九音沒有動彈,但神色卻是一愣。
“你應該讓滄嵐醒來後見到的是一個完好的九音,而非你現在這般憔悴不堪的樣子。”瀾歌聲音很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肅,“如果你真的想讓你家主人好,就應該把自己身體顧好。做為一個男人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怎麽去保護你想要保護的人?與其這樣無用的等待,不如強大自己,讓同樣的事情不會發生第二次。九音你,做得到嗎?”
九音的身子有些顫抖,眼裏有著晶瑩液體在轉動,許久,才抬起頭怔怔的看著瀾歌,俊容悲傷難掩,“並非九音不想讓自己強大,而是九音真的害怕離開主人,害怕失去她。”
開口還想在說什麽,但話到嘴邊,卻又被哽咽代替。
瀾歌此刻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害怕?”
那兩個字是多麽讓人不敢去想,有多少事是害怕的,可最後依然要去堅持,要去等待。就像一塊腐肉,明知過程是痛苦的,但是依然要堅持將它切掉。
“放心吧,她不會有事。”沉默良久,瀾歌才淡淡說出這句話,像是告訴九音,也像是告訴他自己。鳳目微轉,瀾歌似乎想要做什麽決定,眉間的猶豫彷徨讓他一次次顯得更加慎重。
這個決定是很重要,所以他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思考。
“你能為你家主人付出到什麽程度?”瀾歌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很認真。
九音詫異回過頭來,迎上瀾歌那慎重的目光,他有些驚訝,但是也未經過思考就已經回答:“沒有底線。”
這樣決絕的話,讓瀾歌都深深一怔。沒有底線,也就是什麽都可以。他是有多在乎這個人,才能沒有任何底線的去為她付出。
聽著那四個字,瀾歌的嘴角竟然扯出一抹略顯諷刺的笑,自嘲。
“你恨我嗎?”
“不恨。”
“為什麽?”
“因為沒有你,九音不會認識到主人,九音在離恨天孤獨了幾千年,那幾千年的歲月,仙尊不會知道是怎樣過來的。”九音淡淡一笑,有些欣慰,“若不是主人將我從神殿裏帶出來,我可能永遠都是一支被人遺忘的玉簫。但是我也想,若是沒有仙尊將主人徹底傷透,她不可能會忍受忘川河的錐心之痛最後來到離恨天。所以九音不恨仙尊,哪怕你讓主人那麽痛苦也依然不恨,因為九音隻會為主人心痛,不會恨你。”
九音沒有掩藏什麽,而是很直接的說出了這些話。他是很感謝瀾歌,因為沒有瀾歌他就不會認識滄嵐,沒有滄嵐,更不會有今日的九音。
瀾歌嘴角自嘲更深了,“如此說來,我似乎成全你了?”
九音點點頭,“是。”
“嗬嗬。”瀾歌再次笑著,那俊逸容顏第一次笑的如此狼狽,“看來,我似乎做了一件好事,毀了一個小梨妖,成全了一個水月宮宮主,這究竟是功還是過嗬。”
九音不再言語,因為他覺得自己說話確實有些過了,看著瀾歌那悲哀卻在極致忍耐的神情,他有些自責。
許是感覺到九音那略顯同情的目光,抑或是他已經無力挽回,總之每一句話都是那樣難以連接在一起,如果說別人的語無倫次是吞吞吐吐,那麽這個人就是忘記了上麵自己說的什麽。
瀾歌深深歎了口氣,眸光轉換,看了榻上女子一眼。那依然美麗的容顏其實不曾改變,可是那顆心,早已不是千年前那顆心了。
也許是真的,是他成全了今日的她。
“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你。”瀾歌苦笑著,“能夠陪在她的身邊保護她,為她做她想做的事,這樣真的很好。”
九音皺眉看著瀾歌,不語。
瀾歌再次一歎,眸中是那麽的不舍,可是卻又無可奈何,“可是這個世界上,誰都可以,卻獨獨我不能。”側麵認真凝視著九音,“既然你能毫無底線的為她付出,那麽,從今以後這個秘密,我將轉給你來守護,記得,除非找到下一個和你一樣願意守護她的人,那麽就算這件事被遺忘,或者是死,也不能說出來。”
一個重大的決定,所以瀾歌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銳利與堅決,他的目光直直看進九音的心底深處,要讓九音永遠記得此刻的話。
九音也是蒙了,瀾歌那神情不像是普通的事,方才問話也是為了更加確定自己對滄嵐的感情。可究竟是什麽事會讓他如此猶豫,又是什麽讓他這樣慎重?
“仙尊,究竟是什麽事?”九音疑問道,心竟然有些緊張起來,下意識的握緊滄嵐的手,覺得這件事必然與她有關,並且關係甚深。
瀾歌上前走到九音身旁,目光再次看著滄嵐那熟睡的容顏,心中疼惜,隻有他自己知道。收回目光,卻終究還是遲疑了片刻。
“為了件事,我讓你我都痛苦了一千年,最後還成全了別人,我心中有多彷徨和猶豫,你知道嗎?我以為守著這裏你遲早都會回來,可是沒想到最後竟會是這樣的結果,你回來了,帶著恨回來在我麵前。”心在流淚,那麽的不舍,那些情感,瀾歌早已在心中百轉千回。
很多事,他不想再去回憶再去想,隻是最後心裏有那麽一個想要知道的答案。“如果我讓一切重來,你覺得這樣可好?”
可好?若是滄嵐醒著,可會覺得好?
苦澀笑著,嘴角微微有些抽搐。九音依舊一臉茫然的看著瀾歌,等待著他所說的那件很重要的事。
許久,瀾歌才回過頭來,勉強一笑,“我以意念之術傳給你,答應我,永遠不要說出口。”
說罷,瀾歌已經緩緩抬起右手輕輕伏在九音的額間,深吸一口氣,這才將自己腦海裏的意識以意念之術傳給九音的腦海。
這樣直接而隱秘的方法,既讓九音能夠清楚的知道,又將事情隱瞞的更深,如此這個世界上就再也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了,除非這兩個人會有人說出。
九音雙目緊閉,全心感受著瀾歌所傳過來的那些話,一字一句,深刻於心,銘記與骨。那緊皺的眉頭顯然因為事情的嚴重而皺的更深。
許久,瀾歌才慢慢收回手,九音驀地睜大雙眸,不可置信的看著昏睡的滄嵐,又再次驚恐的看著瀾歌,“這是真的嗎?”
“記得你說過的話,不然就是追遍世間每一個角落,我都不會放過你。”瀾歌沒有直接回答,隻是很深沉的看了九音一眼,那是最後的警告。沉默片刻,側身離去,帶走他所有的無奈和等待。
九音還在為瀾歌的那些話而感到無比驚訝恐慌,緊握著滄嵐得手竟然抓的更緊了,隻是卻在微微顫抖著。
嚴肅,認真,思考,九音的臉色變了又變,可最後都被擔心所代替。
清風小築外的梨花依舊那樣安靜飄落著,風總是不時的吹著,地上鋪滿了雪白一層,就放佛下過一場雪,將曾經發生的事都掩埋與地下。
穀中弟子因為重整玄月穀而四處奔忙,所以無暇顧及這裏麵的兩個人。如此也好,這樣就可以讓那個處在昏迷中的女子可以好好安靜的睡一覺。
興許這一覺過去,就什麽都忘記了,那些人,那些事,都會隨著這場梨花雪埋葬。
強迫忘記的往往記得更清晰,不曾牽掛的才會忘記。若這次真是一個了結,她是該選擇繼續下去,還是選擇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