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仙华
字体:16+-

第二百六十四章 千夜与千月

自尽了……自尽了……

赶往万丈牢途中,千夜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那侍者的话。她居然就这样自尽了?为了逃离苦海,为了不再承受任何苦难,就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来结束吗?以死解脱,一了百了。

他以为不管发生什么,那个人倔强的性格都能撑着她活下去,哪怕是以卑微痛苦的姿态也不会轻生。昔日为了澜歌甘愿在忘川河万劫不复三百年的沧岚,今日就因为这一点苦难就选择死去,这真的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沧岚么?

还是说,这回真的是连活下去的理由都没有了?没有爱,没有恨,没有牵挂的死去,是她最终的选择?

明明这就是自己当初的目的,那些话也是自己亲口说出,看她万念俱灰的模样那时还觉得快意。但为何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竟是毫不犹豫的赶往万丈牢。莫名的生气又是为何?

其实,怒也好,怨也罢,这一去便是心的坦诚。

终究,爱也好,恨也罢,都成了无法割舍的人。

凌然身影落致万丈牢内,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眼前场景竟是如此触目惊心。鲜血顺着她的心口蔓延,流淌出一道致命的蜿蜒曲线,冰冷的地面将血液凝固,寒剑上还沾染着她的血。

万丈牢本就有结界,魔界侍者无法进入。此刻的万丈牢唯有千夜与沧岚两个人。

如墨青丝铺散在地,她就好像睡着一般安静的躺在那里,白衫被染红,就连发梢都被血液凝固在一起。苍白的脸上,之前被泪水打湿的鬓发还黏在脸颊。

会流到这么多血,想来那一剑是没有立即要命的,而是让血液慢慢的从体内流干,直到血液枯竭,生命便由此终结。

这一幕,触及心扉。分不清究竟是哪里在痛,总是就是全身上下无一完好。踉跄倒退,从心底深处蔓延的痛泛至全身,每一滴血液似乎都在痛着,眉心不断跳动,颤抖的眼睑似在极力忍耐那份无法抗拒的痛。

一步步上前靠近,每一步都是如此沉重,火红的天际似也在看着这一幕,时间在瞬间仿佛停止。

将地上的人缓缓扶起抱在怀中,触碰的刹那是死寂的冰凉。心,也在那一刻猛地一紧。

“这就是你为了摆脱我而做出的选择吗?”抬手将脸颊的湿发拨开,头发下是纤细的玉颈,那里曾有自己亲手烙上的伤痕,“可为什么呢?你不是还有九音?还有云邪么?你明明还有那么多值得活下去的人,为什么还要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来结束?”

怀中人依旧沉寂无声,放佛永眠一般,没有一点回应。

他悲伤,却不知为何悲伤。身体每处都在痛着,却不知痛的理由是什么。爱吗,可为什么偏偏感受不到自己是爱着这个人的。恨吗,但为何看到她这副模样会痛彻心扉。

手不自觉的落在昔日冥痕剑划伤的地方,只想寻回昔日的情愫,但就在手触碰到颈上的瞬间,他明显的察觉到命脉还在轻微的跳动,虽然很微小,但是真的在跳动。

那是生命的迹象,只有活着的人这里才会跳动。

难以形容的欣喜,就放佛丢了很久的珍宝在这一刻突然回到自己身旁。千夜将沧岚打横抱起立刻赶回寝殿,转瞬即成的速度,生怕迟了一步怀里的人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落至炼狱台的时,耳边同样传来九音急切的呼喊。只是这回千夜没有停下,眨眼间人已消失不见。

九音虽不知自己主人选择自尽的事,但就在千夜将沧岚带离的瞬间,他感觉到主人那微弱的生命气息正在逐渐消失,再加上比进来之前更红的血衣,九音惊恐的觉得,主人出事了。

这样的感应让九音害怕不已,就连心都在哭泣。除了那次在玄月谷,他再没有感受到过主人有这样的虚弱,但那次生命气息并未减少,而这次,完全是将要死去的迹象。

可面对这结界的隔离,他只能默默凝望着千夜消失的方向,除了在心里祈祷主人平安,任何事他都无能为力。

千夜将沧岚带回自己寝殿无琊,诸位侍者都一脸迷糊不知所措,本想跟着少尊一起能做些什么,但千夜却将众人轰了出去,进去之后将大门关上不许任何人进入。

侍者无奈,想着兴许让蓝护法来解决此事,当下便有人准备去请蓝魅,怎料寝殿内忽然飞出一封书信,里面的人语气沉冷,“让蓝护法尽快处理此事。”

言罢,屋子里的人再没有任何动静,侍者相觑一眼,其中一人便将书信拿着赶去找蓝护法,另外三人只好在殿外耐心等候少尊的吩咐。

在自己居处的蓝魅看着手中书信,沉吟片刻,倒是明白了少尊这其中的意思,想起此前在魔殿上说的那些话,蓝魅这才感到松了口气。少尊之意是在找出魔界里面的存在的内应,不管自己是否主张攻打天界,少尊都会想办法使那个人去天界通风报信,如今自己的计划在魔殿上被少尊认可,且让自己全权处理此事。那那个隐藏在魔界的人势必会想办法将这个消息送出去,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着那个人自投罗网了。

想到此,蓝魅不禁打了个寒颤,少尊的心思,又有几人能猜呢?尤其是这次清醒之后,他就变得更加高深莫测,并且与自己的距离也愈加遥远,放佛真的只存在着君臣之情。

难道,那噬情蛊会连少尊对自己昔日的爱护也变淡么?蓝魅不信,更不愿相信,自己亲手种下的蛊,又怎么可以让他忘了自己。

闭眼,念力而起,手中书信已然化为灰烬飘散远去。

公子雪霁孤身一人赶往大阿山,本不想惊动任何人的他还是被前去探望师叔的风少璃撞见。风少璃见有外来者闯入,不问姓名的就大打出手。公子雪霁心在风然那里,几招下来也是一味躲闪,并无伤害风少璃之意。

二人来回数招,谁都没有受伤,风少璃心中诧异,心想此人究竟是何来历?既然乱闯又为何一直不见杀意?却在她分神之时,公子雪霁欺身上前夺走手中之剑将其擒住。

“你是何人,为何擅闯后山?”面对公子雪霁横在颈间的利剑,风少璃并不见惧色,经历这么多,她已学会如何让自己宁静,在面对敌人的威胁之前,需要的是保持原有的姿态不让自己显得软弱。

公子雪霁淡然一笑,目光柔和,“擅闯并非无意,而是有事前来,不知少璃仙子可否告知风然所在之处,若是能告诉我,我必然不会伤害你。”

风少璃闻言,登时一愣,皱眉疑道:“你为何会认识我风然师叔的?”

“哦?”公子雪霁敛眉,“你知道他在哪里?”

哪知风少璃一声冷哼,“知道又如何?我为何要告诉你风然师叔的下落,我又如何确定你不会伤害我师叔。”

公子雪霁失声一笑,“少璃仙子担心的也是,但我与你家师叔是多年好友,相信他也会愿意见到我。”

风少璃不信,“如何证明?”

“你风然师叔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喜欢海棠花?”

“你……你怎会知道?”

“不是说了我与你风然师叔是多年好友么?”公子雪霁继续道:“少璃仙子请吧,若是多耽误一刻,有些事情可就无法挽回了。”

风少璃仍是一脸困惑,但师叔喜欢海棠花这件事在整个大阿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也因为师叔喜欢海棠,所以她当初才在后山洞前种了一棵海棠树。而今眼前之人竟然知道的如此清楚,难道真与师叔有渊源?

想着师叔在那里面呆了千多年,如今既然有故友来寻,定是有什么事。又见此人一脸急切,面貌又十分和善,方才几招也是处处留情,想来也不算坏人。加上她本就对风然十分尊敬,便也答应了在前带路。公子雪霁道了句感谢,便与着风少璃一同前往了后山。

山洞前依旧只有那一株海棠树,花开的依旧艳丽,但风拂过之际,还是有花瓣随风落下,落得石桌上满满都是。仰望着那株海棠,公子雪霁的眼中不知不觉已然覆上一抹哀色。

海棠花,大阿山风然上神最钟爱之花,当初二人初见时便是以花相交,彼时他只爱白梨。

“师叔,璃儿来看你了。”洞内没有人回答,也换回了另一个人的思绪。

风少璃微微皱眉,侧面看了公子雪霁一眼,似怕他不信自己,便又唤了句,“师叔,你有听见么?”

“璃儿先在外面等候吧。”安静的山洞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公子雪霁神色微变,听着那声音,眼中情绪复杂。

风少璃低低的哦了声,沉思了片刻,又面着公子雪霁道:“想来师叔是知道你已经来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在外面等候,若是有事你们可随时叫我。”

放下横在风少璃颈间的剑换给了她,面对这女子的诚实,公子雪霁倒是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温雅的笑了笑,道:“有劳少璃仙子了。”

风少璃接回自己的剑收起,大方一笑,“前辈不用客气,带你来只是因为我师叔的缘故。”言罢,人就这么走了。

收回目光,公子雪霁苦涩一笑,迎着风,闻着海棠花的香味,依旧还是那不变香气。经过岁月磨砺的心,此刻却有千层海浪在逐渐翻腾。

里面的人,隔了一千五百年,可还是旧事摸样?可还是当年的意气风发?可还是那时的年少轻狂?岁月将我从一杯浓烈的酒变成清淡的茶,那曾经逃离岁月的你,可有被岁月侵染从而变成另一副模样?

海棠花下的重逢,究竟是将千多年前的事情解释清楚,还是让误会加深?两个昔日故友再见,一个是重生的公子雪霁,而另一个,却是被困千年的风然上神。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了,洞内空穴来风,十分阴冷。洞外晴天美景,香气宜人。

“坐。”简单的字,似在可以隐藏什么。

公子雪霁走到石桌旁,看着满桌的海棠花,他一挥衣袖,那些海棠花竟有序的全部飞向了山洞。这么多年来,可有人懂你?

依言坐下,公子雪霁闭眼平复着自己这颗久别重逢的心,里面的人又传来一道声音,“和以前一样,你总是如此懂我。”

这一千多年来,他从未触碰过海棠花,让风少璃种一株海棠花,只是为了能闻闻那阵清香,能不忘昔日的回忆。明明很想再真切的感受一下话的鲜活,却怕自己会舍不得放下。

睁眼,目光看向洞口,公子雪霁苦笑,“可我也是最不懂你的人,不管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我都不懂你,不懂你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年的事何须再提?她死之后,这些事都不该再提。”

“就为了你的族人,你心中最神圣的大阿山么?”公子雪霁仰望着天,那里是一片云彩,艳阳温暖,却温暖不了心,“可你明知大阿山的所作所为,为何就是不肯放下?你把她的死当做一切的终点,却自己来承担这份心罪,风然,这样的你,实在太不让人了解了。”

洞里的人依旧安静,他默认这一切。也默认是在以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

天界相传的大阿山风然上神退隐三界,其实是多么可笑的谎言。

“你可知,千夜已经拥有天元盘唤醒叱天兽,现在的他一心复仇,若是再不阻止只怕就没有机会了。”公子雪霁摇头笑道,其实这一切,又何尝不是他一手促成。

洞里的人沉默须臾,才道:“我已经知道了,对于千夜的事,我想现在唯有你方能助他,对于我,他已经恨入骨髓了不是么。”

深深的无奈,无奈父子之间唯剩恨意,亲情再也不在。

“是么?”公子雪霁起身,“那你又可知这些年来,我看着他一步步为复仇筹谋却从未阻止过,如今再言放弃,谈何容易?”

里面的人未语,他宁愿相信公子雪霁这么做是有他的理由的。

“有件事,我也需要告诉你。”公子雪霁走进洞口,里面传来的冷风扑打着脸,更难形容里面是何种境况,他道:“千月并没有死。”

“什么?”洞里的人显然惊讶了,“千月真的没死,他在哪里?”

当年亲眼看见自己兄长将那个小孩一掌打下深崖,那么小的孩子,真的还能活下去吗?这千年来内心的罪业,内心的自责和懊悔,多少次又因为那个孩子的离去而变本加厉。

公子雪霁深深吸了口气,蓦地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他现在就在天界,并且还成为天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当年我去求一个人,让他助你们一家脱离此次劫难,但由于当时他并未答应,我只好一个人回了幻境之城。救回魔姬与千夜之后从魔姬那里得知千月坠崖的事,彼时没有人相救,所以我也以为千月已经死了。可就在我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那是千月,他就是当年唤我雪霁叔叔的千月。他与你极为相似,眉目间的淡雅从容,思索时的认真执着,无一不是当年的你。”

“他……到底……是谁?”洞里的人显然太过震惊,就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公子雪霁回身,背对着洞口,“一个一心要杀死千夜的人。”

言罢,多少无奈都在这一言中。千夜与千月本是兄弟,如今却一心想要杀死对方。红尘多少事都是这般可笑,命运的捉弄竟让兄弟自相残杀。

“是他……”分不清是怎样的情绪,洞里的人放佛因为太过悲伤,语气已渐失控,“为什么会这样……他是千月……他是千月,哈哈……”

一声狂笑,笑中几多凄凉。风然沉声问道:“那你可告诉他们二人,有没有告诉他们。”

“能说么?”公子雪霁凄然一笑,“两个人如今已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告诉谁都将会引起天魔两界的动乱,何况这对千月而言并不公平

,他何其无辜?从不知晓那些恩怨的他却突然让他承担那些仇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让他如何自处?”

“……那你今天来告诉我这个,是为了什么?”

“千夜的心结在大阿山,我想,身为他们父亲的你,身为大阿山上神的你,真的打算一辈子逃避吗?千夜那里我会尽量去周旋,若能阻止固然好,但千月那里,我希望你也应该想想办法。”公子雪霁回身看了洞口一眼,“我所认识的你,从不会躲起来任由事情发展而不阻止,所以即便过了千年,我仍旧相信当年大阿山的事你有苦衷。”

里面的人自嘲的笑了笑,并未回答。

眸光蓦地看向一处,公子雪霁淡然道:“我得回魔界了,我会等着与你重逢的那天。”

言罢,人已化作流光消失而去,前脚刚走,这时风羽与风少月竟是忽然前来,身后跟着的风少璃硬是拦都没拦得住。本还在担心公子雪霁的风少璃见原地并无人影,这才轻轻的松了口气。

“父亲,少月,你看,我就说这里没什么嘛,你们还不信,现在你们也看到了,我没说谎吧。拦住父亲只是因为师叔刚刚说了要休息啦,并没有别的意思。”风少璃向着自己父亲乖巧一笑,为自己方才为何拦路之事做了个理由。

风羽四下环顾,确实没见人影,冷然的看了风少璃一眼,目光随后落在洞口处,精锐的目光仿佛能通过黑暗看见最深处。待确定了什么之后,他这才转身离开。风少月冷哼一声,正欲离开,又停下来对着身后之人道:“既然师叔已经歇息,你难道不要离开么?”

风少璃无奈,微微看了洞口一眼,也只好跟着离开了。

海棠花依旧随风而落,花香依旧,只是没了那个赏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