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行歌這個晚上沒睡好,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著也睡不著,她揉了揉太陽穴,特別想直接給自己一拳讓自己好好睡一覺。
她曾經想和葉錦言麵對麵地把事情談一談,用一種不涉及任何人的談論方式,可是後來想想,這也沒什麽太大的意義。
她歎了口氣,抬起右手覆蓋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在沒有一絲聲響的屋子裏喃喃的念出了一個名字。
仿佛這個名字是現在她在眼下這個泥潭一樣的處境之中唯一能夠抓住的一根稻草。
“葉錦言。”
因為晚上確實沒怎麽吃,顧行歌這個時候也終於感覺出來餓了,但由於這種感情是顧行歌驟然之間無法熟悉的,她一個人躺在床上懶洋洋的想著這件事情,連給自己隨便煮點麵對付一下的想法都沒有。
她現在仔細想想,其實從顏清和猛然離世的時候起,她就已經有點兒不對勁了。
她的精神現狀不穩定這一點顧行歌從開始就知道,或者說從她參加完那個葬禮之後她就徹底的清楚這件事情了。
她無比煩躁的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然後嘖了一聲,顧行歌覺得現在自己的腦子裏完全是一團亂麻的狀態,而且很顯然,這讓她覺得很不好受。
放任自己又懶洋洋的癱倒了一會兒之後顧行歌終於放棄了掙紮,硬生生的把自己從床上給拔了起來,強迫自己起來收拾屋子。
顧行歌一點一點的整理著屋子,並且發現越是忙亂自己的腦子就越是清醒。
也就是借著打掃的時間,顧行歌把自己應該處理的事情按照先後順序在大腦裏排列出了一張表,而且她甚至還拄著拖把想了想,考慮自己是不是應該找張紙把它們仔仔細細的寫下來,但是綜合了一下自己隨手亂扔東西以及靠自己的腦子牢記一切的可靠性之後,顧行歌覺得還是相信自己的記憶力比較靠譜。
就在她把所有的事情越理越清楚的時候,顧行歌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愣了一下之後才像是慢了半拍一樣的從床頭櫃上摸過來那個小小的儀器:“喂,對,是我。”
因為接聽電話的原因,顧行歌不得不把拖把換了隻手拿著,也就在她聽出電話對麵究竟是誰的時候,她驚訝的把手機拿開看了一眼來電人:“盛洪,你給我打這個電話是……”
為了聯係盛洪,來確定自己的事情進展到了什麽地步,顧行歌當時左思右想,還是把號碼給了盛洪。
電話那邊的男人大概是因為顧行歌才認出來自己顯得有些糾結:“我還以為你聽聲音就能認出來是誰的技能還在呢。”
“別跟我開玩笑了,我最近腦子裏同時運轉的事情絕對不少於四件,”顧行歌歎了口氣,“有事說事吧,直接點。”
估計盛洪也是聽出了顧行歌語氣中的疲倦,也因此選擇了直接切入話題的方法:“事實上,聽說葉錦言離開了帝城,他是不是找到你在哪兒了?”
聽到從別人口中說出的這個名字的時候,顧行歌不知道自己應該做出一個怎樣的表情或者動作來得體的表現一切,可就在她徹底停機的大腦做出決定之前,她的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了決定。
顧行歌輕描淡寫的回答了盛洪的問題:“還沒呢,要是他真找著我了,再給你打回去?”
她連盛洪那邊是怎麽掛的電話都不知道,等顧行歌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舉著鎖屏了得手機站了不知道多久了。
她苦笑了一聲,拿著手機慢慢慢慢的蹲了下去。
就在打掃了一半的屋子中間,顧行歌終於放棄了去維持那個連自己的欺騙過去的表麵,讓自己露出了從沒有見過的脆弱內裏。
這個姑娘挫敗的把臉藏在了自己的臂彎之中,低聲的啜泣了起來。
我修不好自己。
她無比絕望的認識到了這一點,因為錨的問題,顧行歌已經徹底迷失了,迷失在一片布滿了白霧的海域之中,沒有人可以拯救她,沒有人。
她必須承認,曾經有幾個晚上她完全不能自主入睡,即便是為了維持身體自然運轉都沒辦法入睡,隻能依靠藥物。
因為隻要一閉上眼睛,顧行歌就回想起來過去跟葉錦言在一起的時候的事情。
她害怕。
她害怕承認,葉錦言對她的影響有多大,如果說這一個世界上還有誰能夠像這樣左右顧行歌的思想還有感情的話,那就隻能是葉錦言了。
顧行歌其實很明白,無論兩個人在平時表現出來的相處方式到底是怎麽樣,實際上她就像是藤蔓植物一樣依附著葉錦言,依附著她的錨,因為這個除了這個方法,她不知道還能怎樣去確定這個世界上何為真實何為虛假。
結果現在這個世界撕開了一切溫情的麵具,露出了猙獰的笑容告訴她,你看,連你依附的都在欺騙你。
想到這,顧行歌忍不住把自己的臉埋到了手掌之中,用不知道為什麽變得十分沙啞的嗓子自嘲的笑了起來。
你看,她在心裏這麽想著,葉錦言你看,你成功了,你成功的變成了我把所有感情都傾注的那個人,你成功逼出了我所有的感情,無論是愛情還是憤怒甚至是連憎恨都給了你,你滿意了嗎?
就在這個時候,顧行歌突然驚恐地意識到,有什麽地方不對勁,有什麽事出錯了,有什麽東西壞掉了,就在她的身體裏,某個零件鬆脫了,某個焊點沒有接上,就在她的身體裏,某個地方出了問題,而她非常清楚那個問題是什麽,她隻是沒有辦法去麵對那個問題,她隻是想要逃避那個問題,但是她已經沒有地方可逃了。
顧行歌不知道怎麽去確定究竟什麽是真實的,什麽是虛幻的了。
她以為她可以。顧行歌對自己說,她隻是恰巧呆在這兒,因為她有太多的事要做。不處理完這一切的事情她今天晚上連個幹幹淨淨睡覺的地方都沒有,不是嗎?顧行歌告訴自己,這沒什麽大不了的。隻要她想重新回歸到一個人的生活,她就可以隨時回歸。但實際上顧行歌被困住了。就像某種可憐的齧齒類小動物,它以為是安全的巢穴的地方隻是一個陷阱,被困住的動物都會這麽自我欺騙。它告訴自己,我呆在裏麵很安全,我才不想出去呢。所以它就不用嚐試——不用一遍又一遍地體驗那種失敗的絕望和痛苦。
顧行歌走不出去。
走不出去對葉錦言的感覺,更加走不出這個男人在不知不覺中給她布下的天羅地網。
顧行歌扔開了一切,在一片狼藉之中緊緊地抱著自己,努力把自己蜷縮起來。她從來沒有想到離開葉錦言對於自己來說是個這麽重的打擊,那一次從葬禮之後她其實是被整個打碎了一次,但是葉錦言卻一直在她身邊陪著她,陪著她一點一點的將自己修理完整。
然後呢?
然後又親手把她打碎。
顧行歌甚至還能回憶起葉錦言跟她說那些話時候的表情,無論是多小的一件事情,原來她都能回想起來,都記得那麽清楚,那麽清楚,那些近在咫尺的東西,那些顧行歌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得到的東西,那些她知道自己已經永遠失去了的東西,即便是再次跟葉錦言在一起也是已經失去了的那些。
那些話語就像灑落在她麵前的陽光,顧行歌可以清晰地看到它們在地板上閃爍發光,清澈而美好,看起來觸手可及,引誘著她伸出手去。但是顧行歌知道即使她伸出手去,也無法得到它們。太遲了,有什麽事出錯了。她沒有辦法走出這裏,她沒有辦法停止錯誤。找不到出口,找不到鑰匙,找不到那個錯誤,就這麽陷在了一個死循環裏麵。但是顧行歌又沒有辦法停止這個,她沒有辦法修複這個。無論顧行歌怎麽想,她就是沒有辦法。她把自己蜷縮起來,把額頭抵住豎起的膝蓋,無意識地一遍又一遍地撞擊著自己。
顧行歌知道,自己的這雙手不知道究竟修複過多少更加精妙複雜的東西,她有一個聰明的大腦,是的,她是最清楚這點的人。她還有一雙相當靈巧的手,顧行歌的這雙手可以讓屍體開口說話,找到那些至關重要的線索。但是這個世界上總有她修不好也無法了解的東西,某些活生生的東西,某些至關重要的東西,某些一旦遭到破壞就再也無法修補的東西……
“天啊……”她低聲地說,想要躲開記憶之中洶湧而來的過往,可是這沒有用,這太遲了,這些顧行歌都知道,“我做不到這個……我努力了但是我做不到……”
在空無一人的房間之中,顧行歌終於放棄了咬住食指的關節想要咽下那些絕望的嗚咽,痛痛快快的大哭了起來:“我修不好……我修不好我自己……”
顧行歌就這麽坐著,終於在哭累了的時候被拽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