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藏書樓的岑夫子原本是昭文館大學士,學貫古今,才華橫溢,隻因對朝廷積弱不滿,才辭官在他府裏做了夫子。藏書樓收藏著許多珍貴孤本,又有他親手批注的史書,原本高樓深鎖,無人能進。是岑夫子說服他,書籍亦有靈性,需要聰明博學的有緣人經常探望,方不寂寞,並自願宿在藏書樓,日夜看管,隻有能通過他考題的人才能進入。
隻是岑夫子的考題刁鑽古怪,有些便是極為博學之士也回答不出,放眼逍遙王府,也不過兩三人能進入樓中,卻也要偶爾吃癟。蕭瑉小小年紀能輕鬆進入樓中讀書,燕前塵心中自然好奇。
蕭瑉一側笑臉,說道:“這第一題是極為簡單的,你覺得老子如何?”
燕前塵眉頭輕輕一挑,此題其實相當危險,不在於問題難回答,而在於問題的答案沒有標準,一百個人眼中有一百個老子,蕭瑉的評價自然和岑夫子心中無法一模一樣,隻怕她說出來,就會激得岑夫子和她辯論,那麽此題的爭論就難以輕易結束了。
他正想著,蕭瑉繼續說:“我回答他,小女子才疏學淺,不敢對前輩大家妄加評論,但記得唐名家白居易曾有一首七言絕句評價老子,詼諧幽默,所以借來一用。’言者不如知者默,此語吾聞於老君;若道老君是知者,緣何自著五千文。’”
此語一出,連燕前塵也禁不住慧心一笑。
老子曾言“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卻還是在騎青牛過函穀關時,留下了五千字的《道德經》,正是如此,白居易才寫出這首七言絕句諷刺老子的自相矛盾。
雖然白居易玩笑之言,也不可深究,但是蕭瑉表明是借用,自己不敢評論,卻算一妙,封堵了後麵可能出現的爭辯。
燕前塵輕輕點頭,等著蕭瑉說出第二個問題。
蕭瑉說道:“岑夫子第二個問題,便是叫我七步成詩,集句題梅。”
燕前塵看著蕭瑉輕鬆之態,麵上不動聲色,微笑看她,心中卻也倒吸口冷氣。
所謂集句詩是要截取前人或當今名家詩詞中的詩句,拚集成詩,但切題順意押韻缺一不可,難度遠勝當場賦詩。集句往往要受到觸動靈感迸發才能得到,如若限時吟詠,即使千家詩詞爛熟於胸,倉促之中也難成就。
蕭瑉小小年紀卻有如此驚人才賦可七步集句,燕前塵也頗為震撼。
蕭瑉看著燕前塵眼中震動之意,心中輕歎,聽到岑夫子所出第二題,她曾經考慮過是否作答,如果才情大露是否會給自己帶來危險,可如果深藏不露,自甘平凡,她又如何談到變強大,難道她真的要在王爺府當一個普通奴婢,那她何時有能力尋找阿白,搭救小憐。
蕭瑉心中主意一定,當下決定施展才華,一鳴驚人,好讓燕前塵刮目相看。
她稍微沉靜,將當時震驚岑夫子的集句詩輕聲背誦出來:
一樹寒梅白玉條,夢裏清江醉墨香。霜禽欲下先偷眼,不肯低頭在草莽。
燕前塵讀書破萬卷,熟讀詩詞歌賦,蕭瑉詩剛剛吟詠結束,他已經聽出,這首主題歌詠梅花的詩,第一句出自唐朝張謂的《早梅》,第二句出自宋朱熹的《墨梅》,第三句來自宋林逋的《山園小梅》,第四句出在唐李頎的《送陳章甫》。七步成詩,難得切題押韻,更難得是寥寥幾語就生動的勾畫出一幅雪壓寒梅,暗香浮動,禽鳥欲落梅枝不想隨意棲身而仔細查看的靈慧畫卷。
燕前塵輕輕點頭,再看向蕭瑉的眼中已興起欣賞讚美之意。
蕭瑉心中一動,繼續說道:“這第三個問題,便是兩小兒辨日。”
燕前塵表情微微詫異。
蕭瑉繼續說道:“孔子東遊,見兩個小孩辯鬥問他們原因,一個小孩說,早晨太陽剛升時離人近而到中午則距離人遠,因為太陽剛升起時大如車蓋,而到中午時隻像盤子大小。另一個小孩認為剛好相反,太陽初升時感覺寒冷,而到中午時,則感覺溫熱,所以太陽初升距離遠,而到中午時,距離人近。孔夫子不能答。”
燕前塵聞聽,隻覺得前兩個問題他尚能回答,唯獨這第三題,突然間也一籌莫展。他感到暗暗頭疼,這個連孔聖人回答不出的問題,岑夫子自己也未必知道答案,卻拿出來難為蕭瑉,的確刁鑽。
可是蕭瑉卻過了關,不由讓燕前塵也好奇起來。
蕭瑉微笑著說:“我請岑夫子拿出兩張宣紙,一張塗滿黑墨,一張則保持雪白,動手在兩張宣紙中撕了同樣大小的圓洞,然後站在不遠處舉起兩張宣紙,讓岑夫子說哪個洞看起來大些。”
“自然是墨紙上的洞看起來大些,白洞黑紙對比太過明顯。”
蕭瑉點點頭,說道:“太陽初升也是這個道理,太陽血紅,四周一團漆黑,烘托得太陽看起來很大,而到了中午,太陽光亮刺眼,周圍的天空也很明亮,太陽邊緣很難區分,看起來就小了很多。”
燕前塵微微點頭,這樣說也有點道理。
蕭瑉繼續說:“再比如拿一個滾熱的鐵球置於一鍋冰水中,初時鐵鍋邊緣的水是冰的,可是時間長久,鐵鍋邊緣的水也熱了,但是鐵球並沒有移動位置,隻是時間長了,鐵球的熱量傳得遠些罷了。”
“太陽初升和日中時,人感覺的冷熱也是這個道理,初升時,太陽的熱度還沒有傳到人所站的地方,而日中時,經過半天時間,太陽的熱度到達人所站之處的原因。”
燕前塵繼續點頭。
蕭瑉笑著說:“由此看來,兩小兒的論據都是有問題的,自然不能用這論據再來得出結論。但是小女還是鬥膽說出自己的想法,請先生指教。太陽初升之時和鄰近中午與我們之間的距離相差無幾。”
蕭瑉繼續說:“他自然是問我理由,而我說,誇父追日經年累月直到累死也沒有能到達太陽,可見太陽和我們的距離是無窮遠,既然早上也是無窮遠,中午也是無窮遠,都是想象不出來的遙遠,那距離自然是差不多的。”
燕前塵微張了兩下嘴,表情難得滑稽,卻是沒有出聲。
蕭瑉突然大笑起來,說道:“岑夫子目瞪口呆,吹胡子瞪眼地說:‘你說距離一樣就一樣,這麽兩個小小的把戲就能證明了嗎。’”
燕前塵彷佛能想到岑夫子不服氣的樣子,瞪得滾圓的老眼,也是止不住笑意。
蕭瑉哈哈大笑,眼睛中帶著調皮的捉弄說道:“我說您老人家說不是,不如測量一下看我說的對不對,你要是不量,那可就是我對了。”
燕前塵想到蕭瑉機智幽默堵得岑夫子啞口無言,再看她明眸皓目別蘊神采,方才叉起腰學岑夫子的模樣惟妙惟肖,調皮可愛,也禁不住哈哈大笑,一時間倒是忘記了很多煩擾俗事,眼中那一刻當真隻有她明媚璀璨的笑顏。
兩個人笑了半響,方才作罷。
蕭瑉隨著燕前塵起身,才赫然發現窗外天色已晚,墨黑一團。
她好奇地看向室內,仍然是光亮如常,仔細打量卻原來頂梁間隔著懸下十幾顆鵝蛋大小的夜明珠,將室內照耀得熠熠生輝,她專心看書,隻覺得視線未受影響,竟然在此處不知不覺中度過了整整一日。
她夜間也常常讀書,此時看那夜明珠倒真是好寶貝,至少不會有油燈燃燒的煙油味,也不會隨微風飄搖不定。但她隨即想到普通一顆夜明珠也要價值連城,這裏經年懸掛十幾顆鵝蛋大小的夜明珠不知道要多少金銀,心下黯然,隻覺得窮富生活有如天上地下,蒼天憫人,如果普天下人人都能安居樂業該有多好。又想到天心白的宏圖大誌,想到自己的天命預言,隻希望自己也成就一番事業,能盡力幫助天下百姓就好。
她僅僅輕掃一眼,眸中神色數變,燕前塵看在眼中,卻未出聲,隻小心護著她向樓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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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第一道曙光從雕花窗欞射進室內,清脆的鳥鳴也不斷飄進蕭瑉的耳朵。
很久沒有在這麽舒適放心的環境下睡覺,居然一夜無夢,睜開眼睛後覺得神清氣爽耳清目明,是暌違已久的欣欣向榮的感覺。
蕭瑉擁被而起,柔滑的絲被摩擦著光滑的皮膚,十分舒服。
她靜靜地發會兒呆後,剛剛穿好衣服,就聽見有人輕輕敲房門,繡玉好聽的嗓音在門外叫道:“小姐奴婢來服侍您起床。”
蕭瑉趕快跳下床去,把門打開,向著繡玉歉意地一笑:“勞煩繡玉姐姐了,您把東西放下,我自己來就好。今天您給我說下打水的地方,以後我自己就知道了。”
繡玉抬眼看蕭瑉清早神采奕奕的模樣,格外清新秀麗,笑著說道:“奴婢本就是來伺候您的,您不必客氣。不但洗漱三餐,您有事隨時都可召喚奴婢。今天,總管就要把奴婢安排住您附近的房間,方便您隨時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