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瑉輕輕一怔。
她心思極為細膩,雖然繡玉表情動作和昨日沒什麽不同,她卻注意到昨日繡玉對她尚稱“我”,今日已是自稱“奴婢”。
蕭瑉細思繡玉,容貌極為妍麗,舉止進退分寸有禮,應該不是王府裏的一般婢女,看話中之意卻似跟定了自己,自然是受到上級的指派。想來和昨日自己展露才華給燕前塵留下深刻印象有關。
隻是她一來對王府極不熟悉,借重繡玉之處甚多,二來她自幼生長蕭縣,沒有那麽多繁文縟節,且平易近人,本不習慣別人自稱奴婢。
當下趕快笑說道:“那可真是太好了。若繡玉姐姐以後一直能伴著我,在王府裏我可是多了一個知心人,你若總是奴婢奴婢的,玉兒可不敢當,你也不必叫我小姐,叫我玉兒便好。”
繡玉低頭笑道:“謝謝小姐,禮不可費,小姐稱繡玉直呼其名即可,繡玉稱小姐自然還是小姐。”
她抬頭看蕭瑉還有話要說,當即轉換話題說:“小姐這麽大的才能,有空要多教導一下繡玉,讓繡玉也長點學識。那岑夫子的藏書樓,這王府裏能進去的都不過三個人,小姐居然來去自如,府中人仰慕小姐的不知道有多少,各個都羨慕繡玉能來服侍呢。”
蕭瑉略一沉吟,昨日一鳴驚人之時,她已經考慮過以一個蕭宮婢女的身份卻有如此驚人才賦是否惹人懷疑。她對燕前塵所說身份來曆自然還是和告知天心白時的一樣,是蕭國公主的婢女肖玉兒。
昨日燕前塵目露讚賞之時,她也曾起念給自己的學識做個合理解釋,卻擔心此地無銀三百兩,顯得輕率,暫時壓下這個念頭。可她想到燕前塵心機頗深,性格沉靜機智,也許心存疑慮但不直接查問,如今不如借繡玉之口略作解釋,他若有心,自然會知道。
當下蕭瑉笑著說:“哪有多大的才能,隻不過父親是教書先生,自幼愛看書,入蕭宮之後,蕭王和公主也愛看書,藏書豐富,又平易近人,沒攔過玉兒讀書庫的書,有不會的,還會親自指點,所以顯得比別人多喝點墨水罷了。”
繡玉笑著點頭,隻讚蕭瑉當真蕙質蘭心,便是別人真的讀了那許多書,也不一定會用的。
兩人口中言語,手中都是忙個不停。
繡玉伺候蕭瑉梳洗打扮結束,便用一個精致的食盒去灶房領來她的早點,那是幾樣精致點心、開胃小菜以及熱氣騰騰的百合紅棗粥。
簡單幾樣早餐色彩搭配卻極為豔麗豐富,看得蕭瑉食指大動,非要拉著繡玉一起用餐。
繡玉原本已經吃過,卻被蕭瑉拉著推辭不得,隻好坐下來拈了一塊點心,陪著蕭瑉用早餐。隻是蕭瑉看著對早餐躍躍欲試,吃起來就極為細致文靜,行為做派遠勝一般大家閨秀,繡玉心中又是暗暗稱奇。
其實蕭瑉和天心白混在楚國商隊穿越大漠之時,一個多月的時間,早就練得吃飯飛快,隻是現在事過境遷,她又有意在繡玉麵前展露涵養,不知覺就顯出了公主般的養尊處優。
吃完早餐一切收拾妥當,繡玉這才不慌不忙地對蕭瑉講說:“王爺請小姐一切妥當之後,去書房相見。”
蕭瑉聞聽,心頭一急,繡玉到現在才這樣說,若是她一早便說出此話,方才吃飯收拾的速度豈不是要快上許多。折騰到現在這種光景,不怕耽誤事情嗎。
蕭瑉正待開言,卻見繡玉臉上欲笑不笑,眼中一抹觀察神色的望她,當下心生警惕。繡玉本是極知進退之人,想來不會故意拖遝延誤自己拜見的時間。若是貿然開口責備,隻怕還會落下話柄。
蕭瑉隨即開口笑道:“你真是體貼我,若是一早來便說明,隻怕我連早餐也吃不安生了。隻是現在也不知道會不會誤了王爺的事。”
繡玉低頭抿嘴一笑道:“王爺特地叮囑要等小姐一切妥當才說,免得影響小姐早飯。”
蕭瑉暗自慶幸自己轉圜的早,沒有輕易出口責怪。
繡玉隻是聽從命令暫聽自己調遣,本談不上忠誠和替自己考慮,雖然未必安壞心,若說像小憐那樣一心一意地嗬護自己是做不到,隻希望有機會再慢慢收服吧。
逍遙王府清晨自有另一番氣象,暮靄之下,壯觀雄偉的景象更加沉靜大氣,蕭瑉跟著繡玉一路向王爺書房走去,一麵欣賞庭院的清晨景致,一麵和偶遇的王府中人微笑相應。
燕前塵的書房裏一張寬闊的紫檀書桌,文房四寶外摞著幾摞厚厚的折子,燕前塵正在專心地批閱奏折。
蕭瑉一眼看到滿桌奏折,心內微微詫異,奏折不是應該皇帝批閱,怎麽逍遙王在批閱奏折。她麵不改色,微一思索,隨即釋然。後唐先帝燕紀駕崩前曾遺旨托孤,將不足三歲登基的幼帝托付給現在的皇叔逍遙王燕念。
她初時聽到燕前塵的名字,並不知道前塵隻是他的字。
初一入府,也沒有細想逍遙王正是皇叔燕念,直到此刻看見燕前塵提筆批閱奏折,心中才豁然明朗。
雖然後唐天子對各諸侯國已經沒有實質上的約束力,但是皇權天授的想法在普通百姓心中還是根深蒂固。而且還沒有出現一個擁有超絕實力能短期內一統天下的諸侯國,所以各諸侯國和後唐皇朝之間還維持著表麵的虛禮尊重,以免一步行差踏錯,給其他諸侯國以借口,以天子之命糾集其他國家討伐叛逆。
這一段時間,天下間的勢力在不斷微妙地變化,也在不斷尋找新的平衡點,這也給衰敗的後唐皇朝以緩衝的機會。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古史上不乏朝代中間經過變故卻有明君應時而生,平亂開國,又將一朝統治延續數代百年的,唐玄宗李隆基和漢光武帝劉秀便都是這樣的亂世君主。即使是春秋戰國時期的東周,也在複雜的局勢中苟延殘喘了400多年,若是及早出現有道明君運籌帷幄,力挽狂瀾也未必不可。
幾個念頭在蕭瑉腦子裏飛速一閃,來不及仔細思考,她已經看見燕前塵自一堆快淹沒人的奏折中抬起頭來,眼中一抹明亮,和煦地笑道:“玉兒,你來了。”
那抹掛在清俊臉頰上的笑容格外明亮,如晨曦之露,帶著小小的欣喜清亮得沁人心脾,如流雲高天,廣闊開朗。
蕭瑉滿腦子天下大事,頃刻間被這笑容衝擊得不留分毫,隻記得大漠狂沙裏那一片幹淨隨意的流雲一出現就救了她的性命,然後像綠洲一樣在環境惡劣的大漠之中守護了她十天十夜,保她周全。
隻記得這個男子於最危難之時,天神一般出現拯救了她。
繡玉已經輕輕退了出去。
蕭瑉低頭輕輕一禮,說道:“王爺久等,有事盡管吩咐,民女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經過大漠之中一個多月的磨練,蕭瑉的赤誠報恩之語,不像一般深閨佳麗那樣婉轉其詞,反倒如熱情坦蕩的漢子一般不加掩飾。
燕前塵看到蕭瑉真誠麵色,一笑說道:“粉身碎骨是不用的,隻是我身邊原來的侍讀告假一段時間,你有沒有興趣來頂替一段。”
燕前塵口中問著“你有沒有興趣”,處在下峰的人卻知道這是真正的客套抬舉之詞。
燕前塵以皇叔之職在皇帝年幼之時代行皇權,雖然後唐天子的權利不若以往般天下奉行,但仍然是不可小覷。而天子侍讀的人選不管封不封官品,都是天子近臣,幾乎形影不離,向來是天子所倚重的人物。燕前塵的侍讀需要幫他處理很多奏折朝政,也會知道很多朝廷機密,是極為重要關鍵的差使,短短一段時間,燕前塵居然能對蕭瑉委以如此重任,隻有對她的能力人品都極為信賴才能做出。
蕭瑉微微一愣,她抬眼望向燕前塵,那是一雙鼓勵溫和的眼睛,莫名地讓她心中一暖。
她深知侍讀的職責重要,來王府第二天便升做燕前塵的侍讀是她沒有料到的,不過燕前塵話中之意也不乏考量,若她真是達不到侍讀的要求,想必幾日之後,燕前塵告假的侍讀就會歸來。
她腦海裏突然出現天心白和小憐的身影,她若成功一分權勢大一分,便多一分尋找她們的實力和機會。還有那普天下的黎民百姓,既然她那麽希望他們都安居樂業,為什麽不抓住這個機會,也許她位卑言輕,但是她畢竟已經能為他們說些話了。
她便是使盡渾身解數也要做好這個侍讀,一念及此,蕭瑉向著燕前塵輕輕一拜,說道:“玉兒定將竭盡所能。”
燕前塵看著蕭瑉,清麗容顏上掛著自信堅強的微笑,明眸中散發出引人入勝的光彩,那是暫露崢嶸的小小欣喜,也是即將施展家國抱負的躍躍欲試。
而她還不知道,對於來說,一切的一切則可能是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