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到了林驥麟這個地步的人,早已經不會輕易的被別人影響了自己。一般來說,隻有他們影響別人。林驥麟也應該不會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因為一個年輕人如此簡單直接的幾句話震撼心靈。
誰若毀了我的在乎,我就殺了誰。今天殺不了,明天殺。明天殺不了,後天殺。
林驥麟仔仔細細的品味這這兩句話,似乎一瞬間悟到了什麽。禪宗總是會說到漸悟和頓悟兩種感悟,對於頓悟一直都有著頗為傳奇的說法,傳說之中也有很多得道高僧頓悟成佛。可是真正的頓悟,其實並不神奇,往往就是不經意之間的一個發現,往往就是別人不經意之間的一句言談。
傳聞靈妙寶山上那位佛陀,就是頓悟的代表。有一個故事已經無從辨別真假,但流傳很廣。傳聞靈妙寶山的上一代佛陀有兩個弟子都很喜歡,一個從小就跟著佛陀參禪,各種禪理無所不精。他自幼博覽群書,博聞強記,很早就被視為佛陀的衣缽繼承者。
而另外一位弟子,已經三十歲才入禪宗,開始參禪的時候連字都不認得一個,佛經都是師兄們念給他聽,然後給他解釋什麽意思,他才能領悟其中的道理。可是忽然有一天,這個弟子因為在蓮花池邊觀蓮花而頓悟,自此之後佛法精通,禪宗那麽多的經文典籍,好像突然之間自己鑽進了他的腦子裏似的,從一個不認字的農夫,一下子變成了博學高僧。
後來,上一代佛陀出乎預料的把衣缽傳給了這頓悟的弟子,倒也引起禪宗一陣內亂。可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這頓悟的弟子非但記住了很多經文,而且在修為上竟然也突飛猛進。他的師兄與他交手後不敵,仰天長歎一聲後進入靈妙寶山的石洞之中麵壁,自此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現在的林驥麟,似乎就頓悟了一些事。當然,人的性格是很難改變的東西。陳羲的話可能對林驥麟內心深處有所觸動,然而想要讓林驥麟真的有所改變,絕不是這三言兩語的事。
林驥麟認認真真的品味著這兩句話,然後忽然朝著陳羲抱了抱拳:“多謝。”
陳羲微微一怔:“謝我什麽?”
林驥麟道:“本來我還有些猶豫不決,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去,聽你剛才說的話之後,我想最終還是要回去的。你知道我為什麽無法決定回去還是不回去嗎?”
陳羲點了點頭:“因為國師。”
林驥麟倒是有些詫異,他沒有想到陳羲居然知道這麽多。
“你是怎麽知道的?”
林驥麟再問。
不等陳羲回答,林驥麟哦了一聲後說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父親告訴你的。說起來,當初那件事是我對不起你父親,但是我卻也沒有後悔過。到了我這個地位的人,其實什麽事做的對什麽事做的錯,自己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從來不需要別人來給我講道理,不懂得道理,我怎麽可能把好人壞人都統治在自己的王座之下?”
陳羲沒有說話,和林驥麟他也沒有什麽要說。
林驥麟也感覺的到陳羲對他的敵意,笑了笑繼續說道:“這次見麵之後,你我之間再見麵也就不知道會是什麽時候,又或者,再也見不到了。你說,誰要毀了你的在乎你就殺了誰。現在國師正在一個一個的把我的在乎全都毀滅了,如果有一天隻有我活著但是我在乎的都不存在了,那麽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呢。所以我決定了,領著你去見那個神之後,我就回大楚。”
陳羲道:“不怕國師殺了你?”
林驥麟笑道:“他已經殺了我一次,哪有那麽容易再殺我一次。以前我不願意和他撕破臉,是因為我不想用整個林家和他死拚,我擔心就算拚光了林家的本錢,還是不能殺了他。不過現在想想,如果不拚的話,林家的那點本錢最後還是被他一點點的抹殺。與其如此,還不如幹幹脆脆的來個了斷。”
見陳羲沒有說話,他問:“如果我殺了國師,那算不算為民除害?如果國師殺了我,那我算不算也是為了守護這個天下而死?”
陳羲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點了點頭:“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是......算。”
林驥麟哈哈大笑:“好好好,能從自己的仇人嘴裏得到這樣的肯定,我也算一種成就。我現在一刻也不願意等了,你從這裏一直正北,以你最快的速度用不了多久就能見到他了。如果你死了,我會讓人通知你父親。如果你沒死回去的時候發現我死了,那麽麻煩你告訴天下人......朕也有血性。”
......
......
之前交談的時候,林驥麟一直自稱我,最後一句的時候,他自稱為朕。或許在之前很長一段時間,國師已經徹底摧毀了他的自信。他甚至不敢回到大楚去麵對國師,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國師的對手。然而在他離開之前的那種感悟,何嚐不是陳羲給他的?
陳羲坐在貝殼裏,看著林驥麟遠去的背影忽然有些感慨。在這樣一個亂世,其實好人和壞人那是那麽容易區分出來的。林驥麟算是一個好人嗎?當然不是,就算他真的為了守護著什麽和國師硬拚最後戰死了,他也依然不是個好人。但是,他是個有血性的男人。
陳羲無法預測林驥麟會用怎麽樣的一種決絕姿態去麵對國師,但是這一刻陳羲相信林驥麟會用於麵對自己的內心。
一直正北,林驥麟說的沒錯,陳羲又走了不過十幾分鍾就看到了那個浮島。陳羲的萬劫神體就是自然之道,所以在靠近之前陳羲就知道那根本不是個浮島,而是一隻巨大到令人心悸的海龜。能長到這麽大,這海龜已經活了多少年早已沒有辦法去得到答案了,就算去問這海龜,它自己可能都不知道確切的答案。
陳羲抬腳邁出貝殼,腳落在柔軟的沙灘上的時候心裏忽然徹底平靜了下來。雖然他真的足夠冷靜,真的已經做好了麵對勾陳的準備,可是在這之前他無法真的平靜。他做不到,這種對自己生死無法掌控的局麵,不管是誰麵對隻怕都無法做到平靜。
然而,當陳羲看到勾陳的時候,他的心裏居然平靜下來。或許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就再也沒有回轉的餘地了,又或許陳羲從很早很早就已經看淡了生死。
勾陳閉著眼,當陳羲的腳踩在沙灘上的那一刻他的眼睛驟然睜開。兩道淩厲的視線落在陳羲身上,就好像兩柄無法避開的神器長刀,在陳羲身上重重的落下。當那兩道目光落在陳羲身上的時候,陳羲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頓了一下。這是實力上的巨大差距,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拉近的。
“你讓我佩服。”
勾陳淡淡的說了五個字。
陳羲聳了聳肩膀,抵抗著勾陳那半神威壓一步一步往前走:“有時候我也挺佩服自己的。”
勾陳問:“佩服你自己的無懼?其實這種無懼,也可以稱之為白癡。”
陳羲沒有回答,勾陳給他的壓力確實太大了些。陳羲能夠感覺的出來,如果不是自己已經破入了洞藏境,若還在靈山境的話,他可能早已經承受不住這半神威壓而跪了下去。而陳羲沒有跪下去,也讓勾陳心裏微微吃了一驚。林驥麟比陳羲的修為境界要高的多,實力要強的多,但是林驥麟也無法抗衡勾陳的目光。勾陳釋放出半神威壓的時候,林驥麟也承受不住會雙膝跪倒。
然而陳羲,雖然腳步變得緩慢起來,雖然看起來好像已經沒有餘力回答勾陳的話,但是他的身子依然挺的筆直,腳步依然那麽堅定。他走到很慢,但一直在走。這是一種態度,一種別人和陳羲無法相比的態度。
勾陳微微皺眉:“也許你還不夠聰明,你應該知道,在強者釋放強者的威壓的時候,喜歡看到的是弱小者的臣服。如果其中有人會故意表現的不屈,那麽一定會引起強者的憤怒從而將其擊殺。我一直以來都覺得你是個聰明人,想不到在有些時候會如此固執,固執,就是愚蠢。”
陳羲的身體裏傳出哢嚓哢嚓的響聲,骨骼似乎都在不堪重負的響動著。可是陳羲依然沒有彎下腰,依然沒有彎下膝蓋。而且又走了十幾步之後,陳羲的表情比剛才竟然變得輕鬆了些:“你說的沒錯,有時候固執就是愚蠢。比如......你固執的想要回到神域去,這難道不也是一種愚蠢?”
勾陳的臉色明顯變了變,嘴角往上勾勒出一抹冷酷:“還沒有人能在我麵前這麽說話,你是不是嫌棄自己活的太長久了?”
陳羲的腳步越來越大,呼吸也從之前的頗為粗重變得逐漸平靜:“一個真正的強者,才不會動不動就威脅別人。如果你想殺了我的話,何必等到現在?每個人都有自己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我有,那些是我在意的人。你也有,你心裏也有個在意的人。”
勾陳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陰沉,因為他實在想不到陳羲居然知道這麽多。而陳羲,確實已經把他激怒了。
“別讓自己看起來好像很生氣,我激怒你隻是想印證自己的一個猜測。現在看來,你的反應已經給了我答案。”
陳羲終於走到勾陳身前兩米左右的位置。他坐下來,和勾陳麵對麵:“當然,我也知道像你這麽強大的半神是天下間最有資格喜怒無常的,也最有資格隨隨便便改變自己的決定,因為已經沒有人可以左右你。不過在你殺我還是不殺我做出決定之前,能不能和我好好聊聊?在那些普通人的國家裏,就算是死刑犯臨死之前還要給一頓飽飯吃,現在我也想要一頓飽飯。”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裏,有太多太多的疑惑不解。你的答案,就是我的斷頭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