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王紗涼便從王簫連那裏聽說了他回京後的種種。
在那日查明楊家確和靳樓有勾結後,王簫連寫下給弄軒的信後,影風便離開。
而其實那時,王簫連亦意識到了雖然自己也很不願意相信的事實。那便是,其實楊迪的利用價值已經達到。不過是,清理黨羽,砍掉大將,謀害先皇讓自己從戰場上回京。自己不能登基則罷,登了基的影響也不大。以他的勢力,現在不靠楊迪做內應,攻進這京城的確不難。
於是,王簫連做得大膽。
騎馬,帶頭盔,領著一小眾兵,明目張膽地走進京城。
他已昭告眾人回來,那麽除了楊家的耳目,別的政黨也會出來監視。這樣,他的安危反倒不必擔心。加之,看著他沉穩歸來的樣子,百姓或許還會以為邊疆並無大的要緊。
進宮後,他首先就宣來了楊迪。旁敲側擊,暗示,他已知道楊迪與靳樓之間的交易,而又不說明。在這基礎上,他再加了些威脅恐嚇的話語。楊迪當場就驚出一身冷汗。
王簫連本就已看出,這個人隻是憑著靳樓的計策,走到這個位置也是靠的祖先。說他人本身,真是“草包”也不為過。
而次日,王簫連直接登臨紫鸞殿,言自己當盡快即位。
楊迪忙找了借口,還不待真正撕破臉皮威脅王簫連,朝堂上很多一度被自己收買的人卻突然全都倒戈相向,偏向了王簫連一邊。
於是,王簫連即刻就登基,以邊防生亂,無瑕多做鋪張為由,儀式也舉辦得簡單。
於是這一年,成了大王朝王成宗一年。
“那些人,都是哥哥的人麽?他們,假意投靠楊迪,就和輕將軍一樣?”王紗涼問道。
“有些是。”王簫連道,“另外的一些,卻都不是真正的大臣。”
“哦?”王紗涼抬眉。
王簫連道,“你忘了,千麵若的易容術。”
“難道——”王紗涼不免驚訝了一下,“那真的大臣……”
“背叛者的下場,唯死而已。”王簫連眯眼道,眼裏盡是殺氣,嘴角揚著陰冷的笑意。
王紗涼輕輕皺眉,伸出手,握住王簫連的手。冰涼。她知道。若死後背上亡國之君的罵名,他不在意;真的技不如人被打敗,他也會作罷。但他那麽驕傲,不會允許任何人輕視他,包括他自己。所以,他會像一個戰神一樣,戰鬥到最後。寧死不低頭。
所以,已知王朝受不住的他登基,真正目的還不是守住王家的皇者地位。而是,他要當皇帝,以一個比“王”高的身份,傲視看著侵略者。他要站在這個高度,與他對決。哪怕會輸。
她想說,為何我們都活得那麽辛苦。話到嘴邊,卻還是沒能說出來。
“涼兒——”王簫連回握住她的手,又道,“你已知,靳樓是我們的殺父仇人。我想知道,你會怎麽做?”
王紗涼心裏一涼,苦笑,“我能怎麽做?以他的本事,我還能殺了他不成。”
王簫連皺眉看了她一眼,她垂了頭,顴骨明顯了許多,心裏一疼,便道:“罷,也許的確是為難你了。但你不要忘記,你是王家人便好。你可記得我說了,背叛王家的人,唯死而已。”
“怎麽哥哥你以為,他害死了父皇之後,我還能心安理得地愛他麽?”她立即鬆開握住他的手。
王簫連歎了口氣,“我隻想你明白並記住,我王家人,是天生的王者,不會向別人低頭,不會對別人卑躬屈膝。”
“我知道。我沒有怪你。”王紗涼還是隻有苦笑。
“或者——”王簫連驀地站起身來,“我現在就把你趕出王家。”
“哥哥?”
“長兄如父,我有這個權力。朕,更有這個權力。從現在開始,你便隻是花沉幻,不再是王紗涼。”
王紗涼上前一步抓緊他的胳膊,“哥你什麽意思?”
“不要背負責任了。你也該知曉,若是他進京之後,會做什麽事。”
王紗涼手上的力道鬆了些,卻還是沒有放下。王簫連繼續說道:“到時候,你還是王家人的身份,怎麽辦?我了解你的性子。你若待在他身邊,殺他,心裏難過不舍,和他在一起,亦做不到,怎樣都是煎熬。或許,你不殺他,但想方設法也要和他對著幹吧。若他忍耐到極限,屆時,事情或許就會演變成你們兩的相互折磨。我也不跟你打啞謎了,就這麽直截了當地告訴你,免得你這脾氣在這個節骨眼上惹出什麽岔子。總之,現在你王紗涼不再是我妹妹。”
“我在收回昨天的話,什麽患難與共?你現在,就走吧。先逃到北陵去也可以。我看弄軒,待你也算真心了。”
終歸,他還是說服自己,放她離開。這原本,是和他性格大相徑庭的事。
王紗涼亦察覺到,也明白,王簫連是真的在意自己。但她還是搖頭了,“可是,你說我不信王,我就不姓了麽?什麽長兄如父……我不管。你就當我,再任性一次吧。”
“涼兒——”
“哥哥,我是人,活生生的人。你覺得,我要如何做到什麽都沒發生去北陵?昨天不是都說好了麽?你莫要再翻悔了。靳樓不會讓我死,而我,亦一定有機會逃得很遠很遠。”
山雨欲來風滿樓。
王紗涼把窗戶推開一條縫,向外望去,隻見來往的宮女侍衛亦都是一臉凝重。王簫連側頭看見她,又道:“一會兒禦風可能會過來。他是我們的人。”
“嗯。”王紗涼點頭答應,“對了,那現在,雪皇後……或者說,雪太後的處境怎樣呢?”
“她還在偳陽殿待著。她能活到現在有兩種可能。一,楊迪畢竟現在還在王朝混,皇上皇後同時死亡,太易起疑,是以他亦不敢冒這個險。二,她和楊迪有所勾結。不過若真是這樣她也是傻。料得她是想自己的孩子七皇子登基。且不說靳樓那一方,就是單說這裏,她若真讓兒子登基,落到楊迪手裏,那也隻能是個更慘的傀儡皇帝。”
“雖然她和我倆的關係並不好……但,現在身為太後的她還是有些權力的吧。外戚的勢力,不知哥哥考慮與否?”
“是以,我現在也在看,她到底偏向哪方。楊洛和她關係還不錯,也隻有打探著看。我先出去了。”王簫連走至門口,又道,“這宮裏再不比從前。你自己小心,最好還是別出去,等著禦風來吧。廖薑那裏,我會想辦法。牡丹小築,暫時也還算安全的。”
“我知道。”王紗涼支著下巴坐在桌邊,難掩連日來的疲憊。
“沉幻!”突然有纖細白皙的胳膊從袖下支出抱住自己,甜甜地喚了這麽一聲。夾了無限的思念與欣喜。
王紗涼知道她是誰,也再不會意外,便也抓住她的柔荑,笑道:“錦芙?這段時間休養得不錯吧?上次……還真是辛苦你了。”
“嗯,沉幻,說好你不準說客氣話的。”錦芙一笑,抽開手又坐到了王紗涼對麵,“哈哈,沉幻,錦芙好好看看你。這段時間……你瘦了好多。”說著,錦芙眼裏已盛滿淚水。
“錦芙不用擔心。”王紗涼抬手輕輕摸了一下她的臉,“你是照著我的樣子顯現的吧,你看,你也瘦了呢。”
“嗬嗬,是啊。我是照著你的樣子現身的。”錦芙一笑,“不過,我們是雙生子,本也是長得一樣。”
“那……你現在究竟有多少能力?”王紗涼眉間一皺問道。
“維持人形的時間已能越來越長了。還有,那些壞人從來都沒走呢。他們隨時可能會過來。對了,上次,我感應到辰了!”
“上次?”王紗涼問,“是上次你現身救我那一次?”
“對。沉幻你這樣問,是你找到辰了?那辰呢?他可認出你了。對了……你上次說他已不叫辰了……那他,還愛你嗎?”錦芙一臉期待。
如此,王紗涼反而不知如何回答,良久,才隻有說:“也許還愛吧。可是,錦芙,我已不能再繼續愛他。他殺了我父皇……”
錦芙聽完,竟然簌簌流下淚來,滴落成珠。她的淚水止不住一般流下,卻似乎也宣泄不了半點哀傷。她張嘴,說不出半個字,而後便開始抽噎。
“錦芙……”
“不……不能怎樣……怎麽能這樣……”錦芙哭著搖頭,用哽咽的語調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們三個……曾經是那麽好……錦芙好愛辰,也好愛沉幻。辰和沉幻,是天神選定的一對,怎麽能這樣……不該這樣……你們這樣,錦芙又怎能幸福……錦芙真的好難過……”
“錦芙……我……好,我答應你,我會跟辰說清楚。一切……都會解決的……”王紗涼頗有些無奈,也隻有為暫時穩下錦芙的情緒而這樣說。
她勉強安慰著,安慰著,擁住錦芙。
過了很久,錦芙才慢慢止住哭泣。“沉幻,你那麽愛辰,辰也那麽愛你。錦芙都看在眼裏的。你們,一定要好好的。”
“我答應你。”王紗涼擁著她道。
而此時,門開得聲音突然傳來,錦芙猶沉浸在悲傷中,未曾發覺,也沒有隱去法術。
於是王簫連看見的,便是“王紗涼”在王紗涼懷裏哭。
“涼兒——”他皺眉問,心中驚愣不已。
“到時候再和哥哥解釋。”王紗涼歎口氣,“不過哥哥這麽快回來,何事?”
“禦風那裏出事了。我也是想——”話音未落,王簫連就已被錦芙的聲音打斷。
她從王紗涼懷裏抬起頭,看向王簫連的眼裏滿是驚訝,而後忙半跪下問候道:“錦芙拜見蘖海陛下。”
王簫連心中疑惑更深。
王紗涼倒似覺到了什麽,便問錦芙:“錦芙,那個時候的事,我們都記不清楚了……你……”
錦芙扭過身拍了拍沉幻的肩膀,又道:“沉幻別怕,錦芙在。”於是,她又伸開了雙臂擋在王紗涼麵前道:“蘖海殿下,請你回去吧,不要打擾沉幻了。沉幻和辰是真心相愛。沉幻隻能嫁給辰。”
“什麽?”王簫連看向了王紗涼,“這是怎麽回事?易容術麽?”
王紗涼連忙拉住錦芙,“他是我哥哥。錦芙,你不說了麽,天朝滅了。天朝滅了,當時的我們都死了。這一世,我們都不記得從前的事了。這一世,他叫王簫連,現在是王朝的皇帝,是我的兄長。”
“可是——”錦芙撅了撅嘴,又瞪著王簫連道,“殿下是個冷峻的人。我從前都是很怕殿下的……可是,你真的不記得了?”
錦芙說完就飄到了王簫連身旁,右手覆上了他的額頭。半晌後,她才有些失望卻又有些高興地放下手。
王簫連皺眉,“這樣就查證清楚了?”
錦芙點頭,又道:“我從你們倆身上,都察覺到了恐慌與絕望。發生什麽事了麽?”
“這個國家叫王朝。而靳樓……即你口中的辰,是殘曄王國的王。他率兵而來,馬上就要攻入京城了。”
“怎麽會這樣……”錦芙捂住嘴,又看向了王簫連,“這不是……殿下您才做的出來的事麽?”
王簫連挑眉。
錦芙退後縮在王紗涼身邊道:“本來就是。等一下……”
王紗涼側頭看見錦芙神色又不安起來,疑惑地問:“錦芙,怎麽了?”
“我……我感覺到了……死亡。”錦芙捂住頭,“我感覺到很多人死了……就像……戰爭過後一樣……”說到這裏,她又走上前把手擱在王簫連額頭處。“不錯,殿下你,龍之氣已盡。真龍天子,另有其人。”
“罷。”王簫連終於不耐地大袖一揮,向王紗涼道:“涼兒,我來是要和你商量禦風的事。”
錦芙撅著嘴知趣地退到一旁,王紗涼便問:“出什麽事了?”
王禹風之父王重本是王德宗二弟,而他們一家一直選擇明哲保身,遊離於權力相爭之外。多年來他們家一直安然。而此次,楊迪籠絡他家時,王重亦對外稱重病,在病床之上見了楊迪一麵,卻是一直咳嗽,直到抱歉地看著楊迪無奈離開。他也鬆了口氣,因終究沒有說出什麽來,亦間接告訴了楊迪他不參與這場權鬥。而王簫連回來了,屢次上朝,王重王禹風也都未出現。
而王禹風幫王簫連,亦都是在私下裏。神不知,鬼不覺。
直至今日,王禹風竟走上了朝堂,一向也算最注重儀表的他,頭發隻是草草束在後麵,而整個人,真真能用形容枯槁來形容。
王簫連問,他便答:“家父於昨夜薨。臣,特來此稟告。”
王簫連心裏亦是一驚。
楊迪便目無君主而假惺惺地說:“唉,可憐啊。王重大哥怎就這樣去了?之前他說重病沒有來上朝,我還看去看過他一次。哪知……唉,哪知王重大哥的病真的那麽嚴重……”
“謝尚書大人關心了。”王禹風不動聲色地冷笑。
王簫連便隻有暗示王禹風,固然王重的死太過可疑,也讓他忍住不要現在就與楊迪當麵衝突。否則,也許本來楊迪隻是懷疑,現在卻極可能立刻開始對付王禹風,壞了二人的計劃。他便道:“如此,你暫回府,料理王大人的後事要緊。朕恩準你現在可以提前離朝。”
王禹風懂得他的意思,也隻有忍下,跪下道:“謝陛下。”
“且慢。”楊迪忙道,“這王大人好歹也是皇親國戚,我們也該好好商量下這葬禮如何辦才是,您說是不是,皇上?”說到這裏,楊迪皮笑肉不笑看向了王簫連。
“正值戰亂,國家存亡關頭,這些瑣事,臣自己處理便好。不勞皇上操心了。再說,若是家父尚在,他也定是不願做這些勞民傷財之事。”王禹風對著王簫連說,話卻是說給楊迪聽的。
“這萬萬不可。王大人是皇上的叔叔吧。這死後之事若辦得寒磣,百姓見狀,肯定以為王朝皇室半兩銀子都沒有了。這樣,容易引起民心動蕩啊。”
“楊大人也說王大人是皇親國戚,何況您日理萬機,這些事,便不勞你操心了吧。”王簫連麵上波瀾不驚地說,拳頭已緊緊握住。
“可是,望陛下三思啊。這民心——”
“楊大人太累了,未免有些小題大做吧。”
“皇上,一代君主可定是要萬事考慮周全啊,這——”
“楊大人的意思,朕不會做皇上?”王簫連拍案道,“莫非,楊大人想教朕如何當皇上?還是,楊大人另有打算?”
霎時,滿朝文武噤若寒蟬。
王簫連嘴角泛起冷笑,不待楊迪回答,又道:“朕剛登基,很多事還不熟,也願意像齊王那樣,讓朝堂門庭若市,讓大家都前來諫言。不過這言,不是楊大人一人來諫的。就算論官位,上麵還有一品大人啊。您說是不是——司空大人?”王簫連瞥向了司空大人。
“陛……陛下恕罪……”司空大人忙跪下,側頭又小心翼翼看了楊迪一眼,“老臣……老臣最近亦是身體不適。恕罪陛下……老臣頭昏乏力,時不時還有耳鳴,適才尚書大人說的話,老臣實在沒有聽清……”
王簫連一聲冷笑,淩厲地掃視了眾人,末了,往椅後一靠,道:“罷,看來整個朝堂的人都耳鳴不適啊。嗬,正好,朕身體也不適。近來風水不好麽?嗬,那麽朕現下也去休息,退朝!軍機大臣,禦史,樞密使,兵部尚書,還有專司膳的幾個管事,你們午後來紫鸞後殿,朕單獨和你們商討一下戰事便罷。”
言罷,他給王禹風使了個眼色,看也不看楊迪一眼,走下了朝堂。
若不是趕上這麽個時候,這個人,該有多可怕……楊迪有些心有餘悸地想。
“那麽,王禹風現在在他自己府上?”聽完,王紗涼問,“這楊迪……除掉王重的目的,又會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