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簫連疲憊地按了一下眉頭,正欲說什麽,卻又看見錦芙的身子慢慢透明起來。
王紗涼察覺到他神色的不尋常,順勢往身後看去,看見了錦芙的樣子,道:“是啊,你今日現身的時間已夠長了,現在是支持不住了麽?”
錦芙點點頭,又是一臉委屈,“沉幻,錦芙好舍不得你。不過沒關係,我下次出來的時間會更長的。”
語畢,那單薄的身形越來越淡,越來越輕,直到消失不見。
王紗涼看著王簫連皺眉的樣子,便先開口了:“哥哥相信……所謂前世麽?錦芙她救過我很多次,因目前靈力不夠,無法長時間維持人形。而她告訴我,她和我前世是雙生子。我的夢境裏……辰也在,就是靳樓的樣子……至於哥哥你,我也是剛才才知道,原來你和我們同在啊。”
“什麽玩意兒?”王簫連拂袖,“罷,我還擔心是江湖哪個邪派耍得把戲。你怎能輕易相信人?”
“我有感覺的,哥哥。”王紗涼道,“雖然我什麽都不記得了,但對她,我是有莫名的熟悉感。我相信她。算了,先不和你爭論了,那,育禎王爺的事,我們要如何處理?”
“禦風該是聽懂了我的暗示好好待在家裏不輕舉妄動。這樣吧……我帶你去牡丹小築,你讓廖薑帶你去禦風那裏。然後,就讓廖薑偷偷留在那裏。”說到這裏,王簫連看了一眼王紗涼背上的靈磐劍,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然後說,“好好保護自己吧。”
“嗯。”王紗涼點頭。
王簫連便抱起她,掠窗而出,沒發出半點動靜。
已是初春的季節,風起,飛花若雪。她在他懷裏伸開手,梨花花瓣片片從手心滑落。雪海飄香,本是如斯的景致。他們穿插而過,欣賞這風景,卻誰也無暇。
花雪之景,卻憑空成了悼念。
之後,王簫連仍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宮。
而王紗涼在輕功同樣不弱的廖薑的帶領下,來到了王禹風的府上。
兩人藏在樹後,還不敢輕易向前。
因一路上廖薑已發覺很多暗藏高手,料得是楊迪派來監視王禹風的。
難道,他們的目的在於讓哥哥自己露出馬腳、破綻?王紗涼皺眉,心裏思量著。
“公主,我去把這些人引開,公主抓緊時機去找育禎王爺。”廖薑這樣道,不待王紗涼反駁便故意笨拙地施功離開,弄出了不小的聲響。
王紗涼亦察覺到,很多身影追了過去,便也再不遲疑掠進了王禹風的房間。
“誰?”王禹風手裏的劍立刻抵住了王紗涼的脖頸,直到看清她的摸樣,他方才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知道我是誰了,還不趕快放下劍?”王紗涼一笑,轉身忙關上了門,又道,“哥哥讓我來找你的。”
“紗涼……”王禹風右手無力地垂下,麵上是難以掩飾的疲憊,“失禮了啊……”
王紗涼心裏歎了口氣,整天沾花惹草好像有用不完精力的他,竟也變成了這樣。
“現在,究竟是什麽樣一個情況?”她問。
王禹風怒不可遏地拍了下桌子,“他楊迪欺人太甚!不,應該說是靳樓!”
“禹風……”
“我不知皇上怎麽給你說的。不管怎麽樣,我們,都想把靳樓碎屍萬段!”王禹風看著王紗涼說,“原諒我這麽說。要知道……此刻我看見,在那麽絕望的時候你出現我麵前,我多麽高興。之前,我也一直在告訴自己,我到處尋花問柳,也別去惹你,是以現在我也知道,我沒有資格說什麽……但,我想告訴你,不論是之前他多麽囂張地搶親,我就已經開始恨這個人。而今,他竟然先後殺死先皇和父親。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原諒——”
“你先冷靜一下。”王紗涼歎了口氣,“你這樣,還如何與楊迪或者說……他鬥下去?我知道,叔叔剛過世,我也很難過。你如今,節哀順變才是……好,我知我這樣說沒什麽意義,我——”
“紗涼……”王禹風突然上前一步狠狠抱住了王紗涼,弓著身子把頭埋在了她的肩膀。
“王禹風你——”王紗涼一驚,卻沒有力氣推開他。
“對不起……我知道我逾越了……紗涼,謝謝你,我——”
王紗涼心亦突然開始有些細碎的疼痛,她拍了拍肩膀,良久後才說:“若覺得好些了,我們來商量正事。”
“謝謝——”王禹風鬆開手,抬起頭,嘴角亦終於擠出一絲笑顏。
王紗涼苦笑,“說到底……當初也是我利用了你。你這樣……也是我的錯……”
王禹風搖頭,“我應該感謝才是,有你、和皇上這樣的家人。”
王紗涼輕聲笑了一下,“哥哥?父皇多疑,你和哥哥之前,不是芥蒂不少麽?彼此暗鬥的次數也多呢。”
“所以,我願意相信一次人性。危急時刻,有時能讓人團結起來。”王禹風也終於露出了很久沒露出的、純粹的笑。“嗯,對了,我察覺到周圍有很多高手監視,你如何進來?”
“撫遠將軍廖薑和我一道來的。他故意發出動靜把那些人引開了。”王紗涼道,“這樣看來,莫非是有人殺了叔叔,而真實的目的在於找出一些破綻……嗯,比如,他們料到哥哥會派人來找你。”
“也許……”王禹風凝眉,“另外,父親和先皇,之前曾商定好。父親幫先皇掌管了一大批財物,當初也是為了以防萬一。也有可能,這個消息走露,進了楊迪的耳朵。”
“這……我倒還不知道。哥哥知道嗎?”
“我便是還未曾來得及告訴他。這批財物,富可敵國。所以——”王禹風嚴肅地看向了王紗涼,“現在萬萬要先保住皇上的命要緊。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你是說……”王紗涼張大瞳孔,捏緊裙裾,“若王朝真的覆滅,這筆財產……足夠哥哥東山再起?”
“所以這個秘密千萬不能走露。不過——”王禹風玩笑著眯著眼睛上下打量了王紗涼一下,繼而佯裝惶恐地說道,“哎呀,你以前那些事兒我也都聽說了。你……現在到底還有沒有跟皇上對著幹啊?唉,我是不是不該跟你講啊?”
“討打。”王紗涼瞪了他一眼,不過心裏也知他是為了緩和一下氣氛,又道,“隻是,但願不要哥哥還這樣想就是。我們幾個,若是再互相懷疑,都不用等他來打進來了,直接自盡來得還幹脆。”
王禹風一笑,“唯一的問題是,這筆財物具體在哪兒我也還不知道。這件事也是父親最近才告訴我的,隻來得及講了幾個線索。不過計策還是不變,你說服皇上先保命要緊。我們以後也可以一路找到財物。而讓他現在假裝被逼無奈投降,沒人會懷疑到。那麽,皇上趁現在就可以開始準備以後的東山再起了。軍隊,糧食,還有……藏匿地點或者說……我們的逃跑路線。”
“嗯,這樣便好了。”王紗涼亦笑了,“不管以後如何……能不能東山再起都再說,起碼可以說服哥哥不要現在因為自己的性子,就去找靳樓拚一死戰了。現在唯一的問題是……我可要如何出去啊……也沒辦法聯絡上廖薑。唉……也不知他如何了。還有,要是楊迪真的知道了這筆財物的事……”
“那他更不會殺我了。財物的線索隻有我知道。所以,為了你的安危,以防萬一我現在也不能把這線索告訴你。至於出去麽,我自是有辦法的。你,忘了這府上有多少寵姬了?”
王紗涼鄙夷地看了王禹風一眼,王禹風揚了下眉毛一笑讓王紗涼先躲在床上放下簾子。之後他走出房間,叫來丫鬟說:“讓紅葉來侍寢。”
“可……可是……”雖然已習慣這個王爺的風流成性,但丫鬟還是一臉不滿,“老爺剛過世……現在又戰亂。”
“廢話哪那麽多?”王禹風撇了下眉毛,往遠處望了一眼,想著那些暗中藏匿著的人知道自己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後,現在應該更是小心,腦筋一轉又道,“那這樣,你叫紅兒給我準備點食物來吧。素的就行。”
“是,王爺。”丫鬟便離開。
須臾,敲門聲響,王紗涼掀開簾子一角向外望去,但見一個妖媚無比的女子端著托盤,一步三扭地走進來,嘴裏發出甜膩無比的聲音,道:“王爺這段時間,真是太辛苦了!妾身熬了素粥,也不知合不合王爺口味。王爺啊,謝謝你現在還能想到紅兒。”
“進來吧。”王禹風說著連忙關上了門。
紅兒把食物放在桌上,看見王禹風的動作一下子就紅了臉,“王……王爺先喝粥……再……也不遲啊……”
“再什麽?”王禹風挑眉,故意逗她似的,轉而還是想著大事為重,便道,“紅兒你想太多了,父親剛去世。我們還做不得這種事。”
紅兒驚得一下子跪下,“王爺……妾身,妾身錯了。妾身不是有意的……”
“罷,沒事。”王禹風伸手扶起她,卻也在手臂上灌輸了內力,手指挨上的正是穴位。紅兒一下子昏了過去。
“聽說你會易容之術,你穿上她的衣服,再簡單裝扮一下,出這個門一直往西,小石潭旁邊那棟就是她的房間。那裏監視應該沒有那麽嚴密。你找機會,從那裏快點逃便是。
“那她怎麽辦?”王紗涼揚起眉毛,“啊,難為你隻有和她多呆幾天了。”
王禹風無奈苦笑,“這張利嘴還是老樣子。好了,我背過身……你去屏風後麵弄吧。這事兒快點告訴王簫連才好。你也要千萬小心。”
這個檔,王禹風終還是把那碗粥喝了。這些女子,也許俗也許隻會諂媚,倒也是忠心耿耿地跟著自己。這麽多年。而現在,他亦不知,自己這條命還可以留到多久。或者是,靳樓入主中原後,王家倒台,這個王府也必然沒有了,那麽,她們的命運,也不知當如何了。
王紗涼裝扮完從屏風完走出,看見了那空碗,亦看見了王禹風的表情,明白了一些他的想法。
“人各有命……也許,我們真的無能為力……”她輕歎口氣,把空碗放在托盤上,端起來後便推門而出,“不過,再賭一次,我們都要好好活著。”
王禹風抬頭,她回眸燦然一笑,繼而離開。
王紗涼順著王禹風說的路來到了紅兒的閨房。現下卻還著實有些不知該如何。且不說自己逃出這院牆會不會發現,就是逃了出去,她也沒有把握在沒有一個人發現的情況下回到牡丹小築。
輾轉思量間,她不禁又想起影風。要是他在……以他的輕功,他能隨時不被任何人察覺地守在自己身邊,現在就可以帶自己離開。自己在皇宮與王府之間來去自如也絕非難事吧。她無奈歎了口氣,心裏驀地一痛,繼而一慌。好像有不妙的感覺。她按住心口。安慰自己——隻是因為自己該是永遠都不能再見他了才有些失落。
正思考時,前麵突然傳來了打鬥聲,還有“刺客!有刺客!”的呼喊。
王紗涼推門一看,很多人都趕去了王禹風的房間。她遠遠聽見王禹風在喊:“廖薑,你這個被罷職的將軍意欲何為。”
他的聲音很大,王紗涼聽來,好像是他也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難道……又是廖薑的計策。可是……他要怎麽逃……
當下,也顧及不了那麽,王紗涼又走進屋,關上門,再毫不遲疑地掠窗而出。一路提心吊膽地回到牡丹小築,此刻天已黑了,同樣不敢亮燈的她就蹲在屋裏。王禹風知道廖薑的目的,倒是不會對他如何。可是楊迪要拿這個來做文章,可就不妙。
等了許久,自己才又被人抱住,從窗子飛出去了玉榮宮。
王紗涼便連忙把財物的事告訴王簫連。
“所以,哥哥,現在我們必須假意被逼到絕路。暗地裏,才能偷偷準備一切。”王紗涼道。
王簫連暗自皺眉。“找到那筆財物的機會,到底大不大?”
“聽王禹風的語氣,該是沒有問題的。現在我們防著楊迪就好。隻能但願他有別的目的。
王簫連便鬆開眉頭笑:“好,涼兒我答應你。我就等著,將來與他對決的一天。為了國殤之辱,為我的驕傲。也為了你,涼兒。”
“哥……”王紗涼略皺了下眉,“可不要讓我變成蘇妲己之流……”
王簫連倒是被她的樣子逗得露出些許笑容,“誰這樣說你,我第一個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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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次日,楊迪果真拿這個事兒大做文章,又鬧到了朝堂之上。
滿朝文武,說話的隻有三個人。——楊迪,王禹風,廖薑。
“哎呀哎呀,廖薑啊,之前先皇是何等英明把你罷職了,但先皇仁慈,留了你一命。你如今啊,如今你做這種事,有怎樣的陰謀啊?刺殺王爺?這樣,不得不懷疑之前王重大人的死了……”
王簫連瞥了楊迪一眼,“楊大人。且不說朕在這裏。你是戶部的尚書,好像,還管不了此事吧。”
楊迪忙道:“皇上啊,話不能這樣說。老臣如此,也是擔心啊。老臣一片苦心,隻為了陛下啊。臣,衷心可昭日月啊!”心裏卻想著,等北陵兵馬一到,我看你這黃毛小子還敢和我囂張。
王簫連心裏一聲冷笑,麵上道:“那麽,楊大人先休息一下。或者說,朕先審問。有甚異議處,大人再提?”
當下給了他楊迪這個麵子,楊迪立馬挺起了身,心裏道你終究還是怕我的,便道:“陛下哪裏話。陛下如此看得起老臣,是老臣的福啊。老臣謝過陛下,不敢當不敢當。”
見他中了計,王簫連便看向了廖薑,問:“廖薑,你擅離職守,從北陵邊防回來,此罪一。傍晚闖進王府刺殺育禎王爺,被當場擒獲,此罪二。關於這兩點,你可要做解釋。”
“這罪狀一臣暫不說。”廖薑道,“不過關於罪狀二,臣倒可以說明一下。這件事,說來育禎王爺也有錯。”
“哦?”王簫連抬眉,“不妨一說。”
“是,陛下。屬下實話實說,有不妥之處,還望陛下見諒。”廖薑道,“這……我與一姑娘兩情相悅,家裏也說好,定下了婚約。不料育禎王爺風流果真成了性,搶了我心上人去。我昨日,也不算是去刺殺王爺,隻是為了找心上人。手裏有劍,便被侍衛們誤會了。說來也奇怪了……昨日,屬下倒是發現了不少自府外而來的高手。”
“哦?”王簫連說著,有意無意地看了楊迪一眼,果見他臉色有些難看。他又道:“那麽,育禎王爺,現在還是守孝期間,對此事……你怎麽看?”
王禹風做出了很難為情的樣子道:“回陛下,這陛下誤會了。我帶走了那姑娘不錯,不過那是在父親去世之前的事了。”
“哦,那也是你錯在先了。現在誤會消除了,你可要追究廖薑呢?”
王禹風尷尬一笑,“陛下,臣不追究。隻是,廖薑終是觸犯了法律,陛下要給予適當的處置才是。”說著,他向王簫連使了個眼色。
“嗯。”王簫連道,“先送去天牢候審吧。這件事小,擅離職守事大。朕會派人好好調查。”
“是,陛下。”廖薑欠身道。
“這……皇上……”楊迪忙道。
“怎麽?”王簫連挑眉,“尚書大人,認為這個處罰還不夠麽?還是,尚書大人對廖薑有別的看法。”
聽出王簫連的畫外音,楊迪心裏一緊,隻是又想著靳樓當時讓自己挑撥離間讓王德宗對廖薑起疑罷了他的職,好像隻是為了削弱王朝軍隊的力量,現在他進了天牢,該沒什麽問題。而且他現在鬧出的醜聞大家都知道,加上那些大臣都被自己籠絡了,王簫連就算想複他的職,麵對那麽多反對的人,也是沒有辦法的。於是,他幹笑一聲道:“哪裏,陛下英明無比,臣就想頌揚一下我們王朝偉大的君主!”
“如此,來人,把廖薑帶入天牢。”
廖薑被押走時,王簫連不動聲色對他點了個頭,又深深看了一眼王禹風,道:“朕,還有一事要說。”
看著他的表情,所有人都噤了聲,微微垂下頭。
“朕心有傲氣,卻也不得不承認……朕審時度勢良久,這王朝,怕是守不住了。各位大臣,可還有甚良計?”
楊迪一聽,悄悄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