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千絕撲撲黑衣上的塵土,進了路旁的輛馬車中。
那裏,百裏夙夜和歐陽君諾安然端坐,各有各的身姿,各有各的風雅。
莊鳳城處於一路交通要塞,各國商人都來這裏進行貿易,城內繁華難以勝言,倒襯得剛走過的如畫陌野有了荒涼的味道。
“回來了?”歐陽君諾淡笑,看向聞人千絕的神色裏滿是溫潤。
“嗯。”聞人千絕點頭:“我們已經到了莊鳳城。”
“哦?”歐陽君諾的眼眸裏流轉著淡淡的光華:“不如,我們先找家客棧歇息吧。這裏不錯,不著急的話,倒是可以賞玩一番。”
百裏夙夜沒有說話,仿佛什麽事情都不在他眼裏一般。
於是大家紛紛下了馬車,在鬧市當中走的時候。
聞人千絕突然被人扯住衣袖,回頭,一個髒兮兮小女孩含著眼淚望著她,頭發都蓬亂著。怯怯欣喜地道:“姐姐,你終於來了。”簡單的一句話,說得人泫然欲泣。
聞人千絕全身一震。
仔細地凝視她良久,這人,她不認識啊?出門在外的,哪裏來的妹妹。
小女孩頸上的鏈子沒入一個人販子手裏,原是被拐了的小女孩。
小妹妹你認錯人了。”她去拂那手。沒想到這一拂,小女孩反而愈扯愈緊,眼淚簌簌而下,極是哀慟地哭喊著:“姐姐怎麽能不認小顏呢!姐姐我是小顏啊!”
鬧市本是人聲鼎沸的地方,她這童聲清脆地一哭喊,像一滴油落進滾熱的鍋中,劃破了原有的喧嚷聲,人們慢慢地圍上來,不時還有人戳戳點點的。
“親妹妹都不要了,這什麽人啊……”
“如今的世道啊……”
“你看那娃兒穿得那麽破,她那身黑衣的料子倒是不差……”
“唉,說不定就是她親手把妹妹賣了的呢……”
一群人七七八八討論得不亦樂乎。最後連人販子都露出鄙夷的神色來。眼見人越圍越多,不解決不行。
“夜公子,歐陽?”聞人千絕回眸,對付這麽大點兒的小女孩,總不能把她的手剁下來吧?
隻要身旁的人幫忙否認了,直接走了不就行?
百裏夙夜神情淡漠,冷冷啟唇道:“我看,還是把你妹妹贖回來。”
聞人千絕瞬間被噎住!
什麽叫做賣隊友,這特麽的就叫賣隊友啊!
不就幾兩銀子的問題?聞人千絕立刻掏錢,扔下,人就走了。
誰知道,三個人在前邊走,小女孩卻在後麵跟著。
亦步亦趨,逐漸吸引來了別人的目光。
是可忍孰不可忍!
聞人千絕回頭,一把拎起了小女孩的後衣領子,將她拖到了附近沒人的巷子裏:“這裏除了你我沒有別人,你沒必要再叫我姐姐。”
還未等小女孩出聲,一旁斜倚垂柳的男子就懶懶地發話了:“聞人姑娘這話就不對了,難道不當我是人嗎?”
“歐陽!”聞人千絕瞥他一眼。
出來了都心情好,然後跟她作對是吧?
“好吧好吧,我閉嘴。”分明是哄小孩吃糖的語氣,由他說來,卻有一股莫名的寵愛味道。
聞人千絕也懶得介意了,幽幽地歎口氣,又向那小女孩道:“你到底想怎樣?”小女孩低了眉眼,揉著衣角,半晌才怯怯地道:“小顏想跟在姐姐身邊。”
“你家人呢?”
“家人,都死了。”說罷便紅了眼圈。見是如此,聞人千絕也不好再問下去,生活中這類事還能少看了?
小女孩急切又道:“小顏沒有騙姐姐,小顏是姐姐以前救下的。可是姐姐,怎麽就不認識小顏了呢。”說到後半句,聲音明顯是囁嚅著。
聞人千絕思忖半晌,並不記得見過她,想來是她無依無靠為留在自己身邊說的謊。當下不為所動:“但剛才贖你已花了太多銀兩,剩下的錢不夠我們兩人的花銷。”
眼看她眼裏又要湧出淚,歐陽君諾才出來打圓場:“沒關係,以後的一切花銷都由我來負擔便可。”
聞人千絕看看可憐兮兮的小女孩,隻得勉強應了。
“謝謝姐姐!”讓她意外的是,女孩的眼睛霎時明亮起來,狡黠躍動,絲毫沒有傷心過的跡象。聞人千絕眼眸一眯,感覺不太對勁。罷了,既然應了就不能反悔。她不信一個小女孩能從自己這裏鬧翻天去。
這個拉著自己說是姐姐的小女孩究竟什麽來曆……
她的目光一寸寸地打量過這個小女孩,最後,非但沒有覺得奇怪,倒是真有一種熟悉的感覺。說不上來。
聞人千絕扶額,再多想也無用,不如靜觀其變。
小巷子的外麵,百裏夙夜冷漠如冰的容顏上,罩著一張銀質的麵具,將那驚世的容貌遮住了一半。
唯有一對瞳子如暗夜一般濃縮了玄色的精華,淡淡地朝著聞人千絕看了過來。
聞人千絕默默鼻尖,七殿下不是討厭小孩子嗎?
為什麽會讓自己贖了這個小女孩?
她走了過去:“好餓,夜公子,我們去吃飯吧?”
吃過飯,自然是陪小顏去買衣服。
“姐姐走嘛!”小顏拉著聞人千絕,後者臉色陰沉地被拽著前進。歐陽停在一家店鋪前:“這裏是莊鳳城最大的成衣鋪了。”
來之前,某人陰沉著一張臉色,看了小顏一眼,才道:“我不去。”
於是隻有聞人千絕被拖來,挑眉:“你們來就可以了,為什麽非要扯上我?”小顏不滿地噘嘴,毫不見外:“呀,姐姐可真是的,陪小顏來挑新衣而已。”說著把聞人千絕也拽進鋪子裏。
好像從沒見過這般華麗的衣飾,一進鋪子,小顏就鬆開了聞人千絕,跑到綾羅綢緞中,挑挑這個,看看那個。
啪!
“啊,你幹什麽!”小顏吃痛縮回手。一個臃腫的男人走過來,錦緞連一絲褶皺也無,肥手裏兩枚核桃轉得嘩啦嘩啦響:“我們繡坊的東西碰髒了你可賠不起。哪來的小叫花子回哪去!”
說罷又向門邊的一個仆從道:“你是幹什麽吃的!老子養你可不是讓你白吃飯的。把小叫花子都給放進來了,我看你這個月的月錢不想要了!”
被罵的人站在聞人千絕身邊,滿腹委屈:“那個小叫……”看見聞人千絕的眼神又改口道:“小、小姐是這位姑娘帶來的。”
老板看聞人千絕一黑衣文弱女子也不像什麽有錢之輩。上下打量一番後道:“那又怎樣?這店裏哪樣東西是此等貨色,一般的價錢又如何買得來。姑娘你走錯地方了吧?”
聞人千絕冷冷地一抹邪笑驟然挑起,卻被一隻手輕柔按住,聲音沉穩:“老板,家妻的這個妹妹流離在外已久,若不是剛找回來急著買身衣服,也不會進你們這種二流鋪子。”
歐陽君諾不卑不亢地說著,摸出一枚燦若晨星的金飾,放在那老板的手中。隻一轉眼的功夫,聞人千絕也沒瞧清,大略看著似麒麟狀。
老板見之大驚:“哎呀,小人、小人不知道……”
不等他說完,歐陽君諾就接道:“不知者不怪,把你們鋪子裏的好東西都拿出來讓我們挑選就是了。”
老板連忙吆喝夥計:“把藏貨閣樓裏的好東西都拿出來!”又小心翼翼地把金麒麟還給歐陽君諾。歐陽微君諾笑:“你收著吧。抵了衣服錢。”老板想還又不敢多言,訕訕把金麒麟攏進衣袖。
聞人千絕疑道:“你剛才給他的金飾是什麽?”
歐陽君諾笑道:“那個呀,是一位很有名的匠人做的,很值錢。”
聞人千絕不懂商人的事,也就不再問。轉言問道:“你剛剛說‘家妻’是指誰?”
歐陽君諾正兒八經地溫潤了眉目,淡淡道:“可能是你聽錯了,我沒說過。”
小顏在一旁扯著嗓門喊:“姐姐,你們說什麽呢?快來幫我挑衣服啊。”歐陽君諾應聲過去。聞人千絕也不知歐陽君諾說的是真是假,再問下去倒顯得自己心裏有鬼。沒辦法,也跟著走過去。
過去才發現,這家店不愧是莊鳳城最大的成衣鋪!
老板已派人把藏貨都拿出來。櫃台前流金滴翠,雕紫砌紅,隨意一件都不是凡品。惟獨歐陽君諾不為所動。
小顏拿起一件秋香色刻絲夾衣,道:“姐姐,你穿上這個肯定好看!”
聞人千絕耐心道:“這次不是姐姐陪你買衣服嗎?挑一件小顏穿得好看的吧。”
小顏聞言眼巴巴望著歐陽君諾,後者倒也會意:“我也覺得你應該挑一件。女孩子家的總穿黑衣太顯眼了,也讓人覺得太強硬。”
見聞人千絕不屑,又補一句:“聽說我們要去的地方隻為女人而開,一件不錯的衣服,倒是必要的選擇。”
“你都調查清楚了?”
提到他們要辦的事情,聞人千絕才認真思索。
歐陽君諾溫柔地輕輕探身貼近她的耳,細語道:“那麽危險的事,我怎麽能不調查清楚呢。”
聞人千絕聽完才想起後退躲開。歐陽君諾笑意盈盈站在原地,也不再往前。
小顏不識相地道:“咦,姐姐你臉紅了。”
她不是臉紅,她隻是覺得有點怪怪的,最近歐陽君諾的舉動,很不尋常啊。她揚眸,對小顏反唇相譏:“沒事就去挑你的衣服,再敢亂說話,仔細你的皮。”
小顏賊兮兮地笑了。歐陽見好就收,也道:“姐姐說的對,我們今天還有別的事,小顏乖,快給姐姐挑件漂亮的衣服。”
小顏搓搓手:“姐姐同意了?”聞人千絕一時來不及反駁,眼睜睜看著歐陽君諾點頭說她同意了。隻聽小顏樂道:“那哥哥來幫我吧。”
聞人千絕搖搖頭,離開挑揀得不亦樂乎的兩人在鋪子裏四處轉轉。
在一個轉角卻被一抹豔紅吸引,不由自主走過去。一件緋綾羅裙氤氳生霞,輕薄細軟,左袖上繡著一隻鴻雁,微風曳過它即起舞,讓人感覺到一種有靈性的美。
聞人千絕不覺伸手觸摸。還未及物,就聽有人高聲喊道:“你別碰它!”
話音未落就跑來一個人,緊緊又小心翼翼地護著那緋綾羅裙,像是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生怕被人搶走,又怕自己粗手粗腳弄壞了它。
聞人千絕不禁覺得好笑,自己又不是來搶東西的。那年輕人癡癡呆呆的,卻生得一張極為俊秀的麵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