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刑紀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負重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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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落的石屋內,果然有個洞口。

這是一條通往地下的密道。

齊桓以為他報仇在望,帶頭衝向洞口。豐亨子、海元子、樸采子與青田,隨後魚貫而入。

順著石階,深入數百丈,一個地下洞穴,彎曲著伸向遠方。

眾人換了個眼色,散開神識,尋覓而去。而一路之上,除了冰冷的岩石,與濃重的黑暗,什麽也沒有。

幾個時辰過後,洞穴延伸往上。

出了洞穴,是個石屋。走出石屋,已置身於一片怪異的山林之間。

不管是齊桓,還是四位高人,皆錯愕不已。

“齊桓,你確定見到那人?”

“是啊,難道他已離去……”

“若真如此,他去了哪裏?且召集人手,再將這條密道徹查一遍!”

“南陽界的弟子,徹查此地。我蓬萊界的弟子,應當分頭行事,返回原地集結,以免那人趁機逃脫……”

……

偌大的洞穴,情形如舊。

四周的洞壁彷如晶石與銀鐵融化迸濺而成,呈現出點點的晶光。淡淡的光芒閃爍之間,則是一片寂靜。

而便是如此寂靜的所在,還有兩個再次相逢的人影。

一個頭頂玉冠,相貌清秀,卻氣喘籲籲,滿目詫然。

一個坐在石頭上,身姿曼妙,尤其她摘去了易容的麵具,那波光閃爍的明眸,絕世無雙的容顏,以及難以捉摸的淺笑,無不令人怦然心動。

“你……”

“嗯,我等你多時也!”

“我……”

“我知道你遭遇圍攻,必將走投無路。而此間乃是你唯一的藏身之所,果不其然,你還是來了。”

“要幹什麽……”

無咎以撼天神弓逼退了六位高人之後,一路狂奔。而正如所說,他無處可去。奈何強敵愈來愈近,蓬蒿城就在眼前。他正疲於擺脫,突然想到了城中的密道。至於是否有人暗中偷窺,他已顧不得許多。旋即鑽入密道,尋至此前的洞穴,又將洞口封住,誰料尚未來得及喘口氣,已有人先到一步而等待多時。

竟是月仙子。

短短的時日內,於同一個地方,與她再次相逢。她依然那麽的美貌,而她的眸子裏似乎多了幾分莫名的神色,令人不敢直視、也無從揣度。

無咎也算是臉皮厚的人,此時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月仙子微微含笑,出聲道——

“曾經叱吒風雲、縱橫八方的公孫無咎,緣何如此的慌張?”

無咎急忙搖頭道:“我不慌張……”

月仙子無意追究,長袖輕拂,玉指輕抬,輕聲又道:“你力戰六位天仙,殊為不易,卻狂奔了十數日,想必也是倦了,且坐下歇息,一時片刻應該沒人尋來。”

話語聲輕柔悅耳,又善解人意,令人無從拒絕,也不忍拒絕。

無咎聳聳肩頭,擺出滿不在乎的樣子,抬腳走到兩丈之外,於對麵的石頭坐下,卻不想抬眼一瞥,霎時間又四目相對。他隻覺得一片春光閃爍,熟悉的馨香與旖旎的場麵迷亂而來。他不由得心頭直跳,急忙舉手道——

“我乃正人君子……”

他麵對月仙子的時候,從不畏懼。而如今雙方化解了敵意,他反而變得膽怯起來。

“呸!”

月仙子的臉色一紅,啐道:“你是正人君子,莫非我便是卑賤的小人?分明是你玷汙我的身子,於心有愧,如今又作道貌岸然,你還算是男人嗎?”

“我沒有啊!”

“敢說沒有?”

“……”

無咎欲辯無言,張口結舌。

一個女子的身子,被他看了、摸了,也打了,便是靈兒也不曾與他這般親近。無謂的嘴硬,沒有意義啊。而他雖然敢作敢當,卻不敢承認。

而月仙子已恢複常態。

“我在此處等你,不是為了算賬,且收起你下作的念頭!”

無咎暗暗鬆了口氣,定了定神,又聽道——

“我隻想幫你……”

不找麻煩,已是運氣,她要幫我,有沒聽錯?

月仙子坐在兩丈之外,背後的岩壁閃爍著晶光,襯托她婀娜的身子,使得整個人更添幾分風韻。隻見她撩起發梢,精致的麵龐透著白玉的光澤,一雙眸子深邃含波,兩片淡紅的朱唇輕輕開啟——

“離開蓬萊境,我依然還是玉神殿的神殿使,而此時此地,你我乃是同族中人……”

她的話語中,似有無奈。

無咎禁不住拿出他的白玉酒壺,心不在焉的灌了口酒。

置身所在,位於洞穴的偏僻處。即使豐亨子、樸采子順著密道尋來,也未必能夠發現此處。一旦找不到人,那幫家夥便會離去。而蓬萊境開啟之日,尚有一個多月。也就是說,在此之前,他要一直躲在此處等待時機。卻不想多了一位同伴,讓他有些意外,有些忐忑,也有幾分莫名的躁動。

“據我推斷,豐恒子、樸采子找你不見,定會結陣以待。而當秘境開啟之日,你不得不現身,否則困在此地,你將永世難以難逃。不過,即便你脫困而出,也未能僥幸,因為最後一關還有虛厲祭司……”

月仙子的善意不似作假,至少她說出了蓬萊島上的陷阱。

無咎吐了口酒氣,又舉起酒壺。

“上千家族高手,一線虛空密道,再有虛厲祭司的截殺,可謂艱險重重,我該如何幫你呢?”

月仙子的秀眉微蹙,沉吟道:“你該知曉此行的艱難,依你的謹慎小心,必然留有後手……”

無咎飲著酒,不動聲色。

月仙子的眸光一閃,會意道:“嗯,或許是我多慮了。而若是有人守在此地,你又將如何?”

無咎放下酒壺。

他不怕原界修士的結陣以待,也不怕虛厲祭司的截殺,卻怕泄露藏身之處。倘若被人封死密道的兩端,他必將走投無路。

“便由我引開原界修士,幫你離開此地。至於能否逃出蓬萊境,全憑你的造化。”

月仙子像是放下了一樁心事,舒了口氣,嫣然一笑,伸手道:“你欠我人情,理該以酒答謝,拿來——”

以玉神殿的神殿使之尊,幫著一位曾經的仇敵脫困。隻因對方是她的族人?還是有其他的緣故?

而遑論怎樣,這都是一個好大的人情。

無咎的手上一鬆,酒壺已被長袖卷起。

他不禁失聲道:“哎……”

卻見月仙子的眼光斜睨,春波蕩漾,旋即身子後仰,秀發一甩,然後舉起酒壺。繼而一縷酒水傾注,直入口中。其舉止神態,不僅灑脫豪放,還透著莫名的魅惑,與動人的韻致。

無咎怔怔觀望。

那女子拋卻了矜持高傲之後,像是換了個人……

“咳——”

許是酒水太急,尚自豪飲的月仙子突然嗆了一口,遂即酒水四濺。她趁勢揮舞長袖,秀發飛揚,伸手掩唇,鎮首低垂,眸光流轉,兩片霞紅飛過臉頰,好似不勝酒力的模樣而輕輕一歎——

“唉……”

“咦,你不會流淚吧……”

無咎像是有先見之明,擔憂的話語脫口而出。

“噗——”

月仙子突然噗嗤一樂,便如春花乍開,嬌美的紅顏煥發著醉人的明媚,旋即含笑道:“美酒抒懷,理當愉悅才是。莫非你一個男兒,喜歡悲戚流淚?”

無咎頓作尷尬,連連搖頭。

“怎會是我呢……”

“又是誰,冰靈兒?”

“……”

“我見到了冰靈兒,她已成了墨家的弟子,如今你身陷絕境,她人在哪裏?”

“哼,不許說靈兒的壞話!”

“你對她倒是一往情深啊!”

月仙子的神色稍有失落,卻也不再提起冰靈兒,她端詳著手中的酒壺,帶著追憶的口吻道:“我離開了銀月族之後,便不再飲酒。而每當牽掛著數百族人的安危,鬱鬱難釋,難免想起蠻靈之地的無憂無慮,以及陪同族人釀造美酒的逍遙時光。怎奈拯救闔族老幼的重任落在我的肩上,又不能不負重前行……”

她說到此處,看向無咎。

“所幸遇到了你,從此銀月族不再孤單……”

仿若真情流露,她動人的眼光中,竟然閃爍著一絲欣慰,一絲感激,或許還有一絲僥幸。

無咎也仿佛看到一個女子,帶著族人,在冰天雪地中掙紮,在艱難困苦中求生,不由得生出幾分敬佩之情。而聽到對方話語中的“不再孤單”四個字,他忽而有種異樣的感受,頓時有些心虛,慌忙擺手道——

“本人何德何能……”

而月仙子說起話來雖然讓人遐想,卻點到即止。她不再感慨,話題一轉——

“據蓬萊境開啟,尚有一段時日,你不妨說說你的來曆,譬如神洲仙門,以及神洲的結界。”

無咎不願提起往事,卻還是點了點頭。

“我原來是個教書先生……”

“哦,怪不得你以先生自稱!不過,我也聽說你乃王族將門之後,怎會又踏上仙途呢?”

“說來話長,應該與神洲的封禁有關。你是否知曉其中的原委啊,還望多多指教!”

“此事與尊者有關,外人所知甚少。但有時機,我自會幫你。”

“……”

“你的家人,是否安在?我知道你的九星神劍,來自仙門長輩。而你的那把神弓,又來自何方?”

“套我話呢?”

“你倒是戒備心重,也罷,我與你說說銀月族,是否願聽……”

洞穴內,兩人相對而坐。

無咎摸出兩塊五色石,趁機吐納調息。而耳邊的話語聲,輕柔響起。

一位容顏無雙的孤傲仙子,像是落寞許久,也壓抑了許久,在不斷敘說著她的陳年往事。曾幾何時,一個柔弱的女兒家,於孤寂清冷中堅守,在深夜中仰望星空,在冰天雪地間負重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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