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上官睿終於長長的吸了口氣,開口道:“朕聽說你學過醫?”
碧華垂睫道:“回陛下,臣女確實學過。”
“學了多久?”
“六年。”
上官睿這才回身,幽深難測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圈後,親手攙扶:“起來吧。”
碧華一震,抬眼回視著他,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錯。這是碧華第一次如此之近的看到皇帝的麵容,和上官鵬帶著陽剛的俊美不同,麵前的皇帝有一張陰柔秀美的臉,皮膚雪白,眉毛烏黑,嘴唇鮮紅,睫毛極長,漆黑的眼瞳裏帶著幾分輕軟,一如他的雙手,有著模糊性別的秀美。
上官睿凝視著她,眼中神色複雜,半晌方才道:“老三眼光著實不錯。”
碧華的睫毛顫了一下,不過,上官睿立刻就放開了她的胳膊,轉身走到禦案前坐下,繼續道:“你可知道你身上的責任?”
沒等她回答,上官睿已經自行說了下去:“你可知道,這次你醫治的病人是太上皇?萬一太上皇有什麽閃失,你可知會有什麽後果?”
碧華一震,感覺到自己的雙手都在情不自禁的戰栗。她太清楚這個任務的困難與艱險程度,也知道倘若事敗,會要擔當什麽樣的責任,可是那是上官鵬的父親,隻要是他所托,即使是赴湯蹈火,她亦在所不辭!
碧華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等她再次睜開眼睛時,眼神清亮,雙手也恢複了平靜。
她緩緩跪下,額頭碰觸到冰涼的地麵,堅定地道:“事關重大,碧華不敢言私,一定竭盡所能,全力救治太上皇。”
上官睿將她的一係列細微的變化全都看在眼底,心底竟有些唏噓:如此姿容,如此膽識,若是早些遇見,必會捧為至寶、憐愛有加,隻可惜……
他的眉頭微蹙了一下,終於緩緩道:“好,既然如此,朕準你一試,今天太晚了,你先回去歇息,明天等候傳召,去吧。”
“謝陛下。”
碧華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退了出去。
……
雪夜,長街。
一列隊伍緩緩向永寧王府行來。離國將男子二十歲作為成人的標誌,因尚未真正地成年,所以又叫“弱冠”。上官鵬二十歲那年,太上皇親自為他行了加冠之禮,然後讓他從皇宮獨立出來居住,親王俸祿最厚,太上皇又最喜歡上官鵬,所以賞賜他的王府也是最好的。偌大的王府之中,處處皆是精心構築,樓閣參差,亭台掩映,一步一景,美倫美奐。
永寧王府朱門大開,府裏的仆人早已列隊迎候在那裏。
上官鵬甩蹬下馬,隨著那風氅飛揚,府中眾人先後拜下:“恭迎王爺回府!”
上官鵬點點頭:“起來吧。”
他解下身上的大氅隨意將手一揚,當先一人急忙接住,另一人在旁恭恭敬敬托了他摘下的佩劍。
上官鵬對身邊眾人道:“你們都下去,高進隨我去書房。”
“是。”
高進是王府裏的老管家,也是太上皇親自賜給上官鵬的家奴,此人五十餘許年紀,兩鬢斑白,體形略胖,帶著三分書卷氣。
書房裏,上官鵬在虎皮的座椅坐下,一個丫鬟捧了銀盤半跪身前,奉上香茗。
上官鵬伸手端過那盞茶喝了一口。那丫鬟便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上官鵬放下茶碗,淡淡開口:“薛將軍安排好了麽?”
高進在一旁,聲音恭謹的答道:“奴才已經將薛將軍安排在了驛館當中。”
上官鵬微微點頭。
高進看著他,忽然低聲報道:“謹敏郡主剛剛送信過來,說是身體不大舒服,問王爺要不要去看看她?”
上官鵬微微皺起了眉頭,沒有答話。
高進壓低了聲音,小聲道:“郡主素來不是無理取鬧之人,想必是有要緊的事情。”
上官鵬想了一想,說:“好吧,叫他們去預備馬車。”
“是”。
高進便出去安排了一輛黑色的馬車。又派了邱遲和兩名暗衛跟隨,然後親自將上官鵬送出大門,方才轉身回去。
王府門口,上官鵬一襲玄色大氅,裝束隨意,卻掩不住,貴胄天成。
他抬眼看了一眼天邊,新月如鉤。
上官鵬弧形優美的唇角淡淡勾出一個涼薄笑意,低頭上了馬車。
馬車駛起來非常快,不一會就拐彎轉過街角,風馳電掣地穿過好幾條大街,最後駛進一個僻靜的小巷裏。
這裏雖然離集市不遠,很普通的一條巷子,除了比尋常的巷子更幹淨與安靜些外,再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兩道朱紅色的門,邊緣處有點脫漆,銅環磨的很亮。一個青衣小婢,正在階前躬身等候,見他們到了,也不多言,行了禮後就轉身帶路。
進了大門,是一壁彩繪,不是尋常可見的龍鳳花卉,而是人形蛇身的女媧與伏羲。
過了擋風簷後,入目的林園平淡疏朗,時值隆冬,光禿禿的樹枝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微微生出一層寒意。
上官鵬穿過庭院,走到屋子裏去。這裏鋪著綿軟的地毯,又生著火盆,甚是暖和,他進門之後,把大氅脫了放在手邊,然後在椅子上坐下。
卻聽見有人在屏風後笑了一聲,一個柔媚入骨的聲音道:“我的燈花剛剛爆了一下,果然就有貴客來了!”
聽到這個聲音,上官鵬微微一怔:“你沒生病?”
她嬌笑道:“隻要三哥來看我,我就什麽病都好了。”
說話間,上官瑾盛妝華服,裙裾迤邐,緩緩出了內宅。
她親手捧了一壺茶放於上官鵬麵前,嫣然巧笑道:“這茶名叫雪山含翠,生長於極北苦寒之地的險峻山峰,極難采摘,世間所有不過數十株而已。因常年得雪水滋養,所以茶味格外清新冷洌,連皇室貴胄也輕易難以嚐到。三哥要不要試試看?”
她的笑容說不出的妖嬈邪氣,眉目間更有楚楚風姿、懶懶神韻,令人望而失魂。
上官鵬卻絲毫不為所動,隻是道:“不用了。”
上官瑾妙目斜了他一眼:“你怕我在茶中下毒?”
上官鵬一怔,淡淡道:“若是怕,我根本就不會來這一趟。”
上官瑾幽幽道:“三哥,就算我會害天下人,可是我不會害你。”
說罷,她伸手替自己斟了一盞茶,抬頭一飲而盡,然後對他照杯一亮,杯中茶水點滴不剩:“這下你總該相信了吧?”
上官鵬伸手拿過茶壺,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應道:“既然如此,那麽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罷他端起茶碗呷了一口。
上官瑾問道:“如何?”
上官鵬微笑:“果然是好茶。”
上官瑾在他對麵的椅子裏坐下,仔細的端詳著他,問道:“永寧很苦麽?看你似乎瘦了些。”
上官鵬手裏端著茶碗,茶碗裏潔白的霧氣嫋嫋升起,將他眉目氤氳得模糊不清。
他淡淡道:“還好。”
上官瑾一手支頜,美目幽怨的瞟了他一眼,說道:“我聽說你這次在永寧收獲不小?”
上官鵬掀開蓋碗的手略微頓了一下,“郡主說笑了。”
上官瑾酸溜溜地道:“你在永寧不過數月,就帶了嬌滴滴的大美人回來,真是豔福不淺啊!”
上官鵬淡然道:“她是皇兄欽點的修儀,我不過是順路送她一程而已。”
“哦?”上官瑾美目流轉,“我怎麽聽說,你和她已有婚約了呢?”
上官鵬唇角泛起一絲清冷的笑意,“郡主遠在京城,想不到耳目還是這樣的靈通。”他將蓋碗重重的放回到桌子上,沉聲道:“不錯,她的確是我的未婚妻。”
上官瑾看著他問道:“你喜歡她?”
上官鵬淡淡道:“我是永寧王,她是永寧太守的女兒,我喜歡她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麽?”
上官瑾冷聲道:“你在外麵怎麽胡來我管不著,隻是一樣,你可別忘記了當初答應過我什麽!”
上官鵬微微一笑:“多謝郡主提醒。”
她的手一伸:“拿來。”
上官鵬端著茶碗的手一頓,“什麽?”
上官瑾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你說還有什麽,自然是那張地圖啊!”
上官鵬不緊不慢地道:“沒帶來。”
上官瑾柳眉倒豎,“沒帶來?”
她惱羞成怒的啐道:“那你來幹什麽?”
上官鵬垂眸輕撥浮茶,俊朗的麵容在那嫋嫋霧氣之後水波不興,慢騰騰地呷了一口熱茶,他將茶碗放回到桌子上,輕描淡寫地說道:“郡主不是說身體有恙麽?本王是特地前來探病的。”
聽了他的話,上官瑾卻連嗔帶怒的說道:“你也就是拿話哄哄我罷了,今日在羈亭裏,你跟那位孫小姐不知道有多親熱,你的眼睛裏哪裏還有旁人的影子?”
上官鵬卻似恍然大悟道:“哦?我說怎麽這麽巧,原來你特地在羈亭那裏等著我?”
上官瑾咬牙道:“我就是好奇,想看看那位孫小姐是什麽樣的天仙下凡,將你迷成這樣!”
上官鵬的臉色猛然一沉:“你既然都已經看到了,我也不怕明白的告訴你,她是我的人,誰若是對她有絲毫不利,那就是跟我過不去!”
上官瑾嗔道:“難道在你心中,我就是這麽壞麽?我不過隨口問了一句,就把你急成這樣,你放心,我不會把她怎麽樣的,我知道那是你的心尖子、眼珠子,碰都碰不得的……”
說到這裏,她的眼圈不由得發紅,兩顆雪白的細牙死死咬著殷紅的嘴唇,倒似真的要哭起來一般。
上官鵬的臉色轉瞬之間已經恢複了平靜,隻是淡淡道:“別弄得跟真的似的,回頭皇叔還以為我欺負了你。”
上官瑾跺足道:“你就是欺負我了!”
上官鵬似笑非笑,“我哪裏欺負你了?”
上官瑾的聲音卻好似輕柔了幾分:“既然不想欺負我,為何還故意弄個女人回來氣我……”
說罷,她起身來到他身邊,伸出一隻纖纖玉手,按在他的肩上,身子軟軟的依偎了上去,在他耳邊曼聲道:“三哥,這麽多年來,我的心思如何,難道你還不明白?”
她身上有一種奇特的靡靡氣息,幽幽散發著甜香,妖媚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