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場大雪過後,天氣越發寒冷,百花盡偃的時節,禦花園裏卻有幾株梅樹開得甚好,暗香浮動,沁人心脾。
偶爾有微風吹過,卷起一層細雪,園中的梅樹微微一晃,便有數瓣清香落下。
皇帝隨步走入園中,隻見有宮女正站在臘梅樹下向上仰望著,樹上似是有人。
見到皇帝,幾名宮女嚇得齊齊跪在了地上,正要稟報,上官睿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於是大家都不敢做聲。
碧華站在木梯上,伸手采摘梅樹頂端的臘梅花瓣。
滿樹梅花含苞待放,明黃的花蕊地襯著她雪白的手指,越發顯得她的手晶瑩剔透,仿佛白玉雕成,看到那秀美的柔荑,皇帝的心中不由一蕩。
碧華兀自不覺,她摘下一朵梅花,伸手撫去花瓣上晶瑩的積雪,對下麵道:“琴兒,把籃子拿來給我。”
上官睿將琴兒手裏的花籃接過,遞了上去。
碧華手掌一傾,便將花朵放入籃中,說了句:“好了。”
半晌沒有聽到琴兒說話,碧華詫異回頭,卻看到皇帝正站在樹下,滿含興味的看著自己。
碧華嚇了一跳,腳下一滑,從梯子上跌了下來。
皇帝一伸手,穩穩當當的接住了她。
碧華睜開眼睛,迎麵見到一雙烏黑的瞳仁,溫潤如墨玉,含著輕輕淺淺的笑意,碧華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了皇帝的懷裏,心裏一慌,忙跳起身來,恨不得能找個地洞鑽下去,跪在地上,聲如蚊蚋:“臣女叩見皇上。”
上官睿親自伸手將她扶起:“免禮,平身吧。”
碧華低聲:“多謝皇上。”
上官睿含笑問道:“你在做什麽?”
碧華低頭答道:“臣女見太後這幾日身子不適,所以采了臘梅給太後做藥。”
上官睿隨口問道:“臘梅能做什麽藥?”
碧華道:“臘梅清熱解毒,順氣止咳,是很好的藥材。”
上官睿淡淡道:“哦,朕忘了你還學過醫。”
碧華心跳仍未平複,隻是垂頭不語。
上官睿溫言道:“這些事有宮女去做就好了,何必要你親自動手?”
一旁的琴兒和幾名宮女一聽,嚇得臉色都白了,隻是在那裏連連磕頭:“奴婢該死!”
這便是權力,一言九鼎。在無上的權力麵前,人命比螻蟻更不如。
碧華怕皇帝真的會遷怒身邊的宮女,連忙道:“因為入藥的臘梅要用半開未開的,臣女怕她們采得不夠仔細,所以才沒有讓她們采,請皇上恕罪。”
上官睿忽而一笑:“孫修儀,你不用這麽畏懼朕。”
碧華執禮道:“陛下是君,臣女是臣,這是君臣之間應該的禮數。”
就在這時,李圖遠遠的低聲道:“皇上,廷議的時辰已到,內閣的幾位大人都已經在禦書房裏聚齊了……”
上官睿臉色一沉,道:“朕的事情,幾時要你多嘴?”
李圖嚇得連忙跪倒在地,連連自我掌嘴。
上官睿冷哼一聲,一轉身步出了禦花園,隨侍的扈從如雲一般尾隨而去。
碧華無言佇立在梅樹下,看著皇帝遠去的背影,隻覺四周寒意如水,透骨襲來。
……
夜涼如水。
更鼓聲遠遠的傳來,聽不真切,遠離正殿的暖閣中,上官睿身著明黃色的便服,斜臥在錦榻之上,榻前擺放著一長條小幾,幾上奏折,堆的跟小山一般,他的手裏也拿了一份,神色微倦。
一旁的李圖察言觀色道:“皇上,夜已深了,用了宵夜就早點歇息吧。”
上官睿放下手中的奏折:“好。”
李圖於是輕輕一擊雙掌,早有兩個小太監送了宵夜上來。
李圖輕輕將食盒揭開,一股異香從食盒裏飄了出來,但見食盒裏是一碟做成梅花形狀的小餅,小餅色澤金黃誘人,光是看一眼,已經讓人食指大動了。上官睿用象牙筷子拈起一塊嚐了嚐,隻覺得芬芳馥鬱,味道清甜,不由得讚道:“這餅的味道倒是不錯,入口還有梅花的清香。”
李圖陪笑道:“這是孫修儀親手做的梅花餅。”
上官睿的筷子微微一頓:“孫修儀做的?”
李圖點頭道:“孫修儀知道太後氣喘症發作,於是親自采來半開的臘梅花,一朵朵揀幹淨了,然後入甑去蒸,滴取其露,再用幹淨的白紗濾出梅花露,並不摻水,隻用這梅花露和了麵做成餅。為太後治病,太後吃後讚不絕口,命奴才也拿來給您嚐嚐。真是難為了孫修儀,這樣精巧繁複的法子,不知道她是怎麽想出來的。”
上官睿笑道:“倒是個伶俐的丫頭。”
李圖見他心情尚好,於是又道:“太後很喜歡孫修儀,前天還把從相國寺請來的一串佛珠賞給她了呢。”
上官睿冷冷的瞧了他一眼:“你又弄什麽鬼?”
李圖心頭一顫,撲通一聲跪下道:“奴才失言,請皇上恕罪。”
上官睿卻在轉瞬之間換了一副笑臉,笑眯眯地道:“你既然已經猜到了朕的心思,那你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麽做嗎?”
李圖連忙應道:“奴才明白。”
……
這一日,碧華從太後的寢宮回來,剛剛進了瓊華宮,侍奉她的宮女帶了個太監進來稟道:“奴才見過孫修儀。”
來的卻是惠妃娘娘宮裏的魏福海。
“公公請起。”碧華趕緊道,“公公有何事?”
“惠妃娘娘昨天受了寒,今天身子有些不舒服,娘娘聽說修儀醫術精良,想請孫修儀過去看看,請修儀跟奴才走一趟吧。”魏福海笑道。
“惠妃娘娘要見我?”碧華心中有些詫異,她跟惠妃往來不多,惠妃娘娘為什麽求到她的頭上?
還沒容她多想,魏福海已經在催了,“修儀請快點,不要讓娘娘久等。”
碧華隻得笑道:“好的,請公公帶路。”
琴兒連忙拿著披風,替碧華披上,說道:“小姐,我隨你一起去。”
魏福海卻道:“娘娘命我隻請修儀一人,這位姑娘就不用跟著了。”
琴兒一聽,央求道:“我不進去,隻在外麵等著,可以嗎?”
魏福海冷冷的掃了她一眼,說道:“不行。”
碧華見狀,隻好對琴兒道:“琴兒,你不用去了,在宮裏等著我吧。”
說完,她對琴兒使了個眼色,琴兒會意,低聲道:“修儀早去早回。”
碧華點點頭,拿著自己的醫箱,隨著魏福海出了瓊華宮,上了早已等候在外的轎子。
……
魏福海把碧華帶到一處院落,院子裏不見多餘的人,格外清靜,再往裏走了不遠,有處殿閣,門外沒有太監宮女守著。
碧華一路猶疑著,終是忍不住輕聲詢問:“公公知道娘娘哪裏不舒服嗎?”
魏福海笑得恭敬:“咱們做奴才的又不是大夫,怎麽會知道呢,修儀去看了就清楚了。”
帶路的太監把碧華領到門邊,揚聲道:“啟稟主子,孫修儀帶到。”然後轉過頭對她笑道:“孫修儀,您自個兒進去吧。”
碧華忐忑地踏進房中,門掩了起來。隻見房裏錦幃繡被,珠簾軟帳,鵝黃色的地氈上織著大朵紅色玫瑰,窗邊桌上放著女子用的梳妝物品,到處是精巧的擺設,看來是嬪妃的寢宮。
一個男子坐在右側的圓桌旁邊,見她進來,淡淡地抬起眼。碧華看到他,不由得一怔,連忙跪到地上行禮:“臣女參見皇上。”
屋內再無旁人,碧華跪在地上,心中卻是暗自警惕起來。皇帝沒有正當的理由召見她,於禮不合,怪不得要假借惠妃娘娘之名了,隻是不知道他有什麽用意。
上官睿笑道:“孫修儀,免禮起來吧。”
碧華連忙起身,這時外麵的殿門已經被人悄悄帶上。
碧華心中不安,忐忑道:“不是惠妃娘娘有事找我麽?皇上怎麽會……在這裏?”
上官睿淡淡道:“惠妃今日有事來不了啦,怎麽?看到朕你不高興麽?”
碧華心中狂跳,半晌方才從嘴裏吐出兩個字:“高興。”
“高興為何一直垂著頭?”他淡淡地道,“你不敢看朕麽?”
“皇上天威赫赫,臣女不敢直視龍顏。”碧華小心翼翼地應對道,“這樣有違君臣之禮。”
上官睿冷笑一聲:“你倒是挺知道禮數。”頓了頓,他又道:“你可知朕今日找你所為何事?”
碧華垂眸道:“臣女不知。”
上官睿忽然問道,“你是戊子年甲子月丙子日子時三刻出生的麽?”
碧華見他問的奇怪,不由得暗自戒備:“正是……皇上何以知道?”
上官睿將一份折子丟到她麵前,“你自己看吧。”
碧華不明所以的接過那份折子,打開一看,隻見上麵寫的居然是一份新皇選妃的名單,上麵赫然有自己的名字,生辰八字,名字旁邊還用朱筆劃了一個圈,寫著‘留用’二字,看那折子的時間,竟是三個月之前,也就是上官鵬回京的那段時間。
碧華的手微微的顫抖起來,她麵色蒼白地道:“臣女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上官睿看著她,輕輕一歎:“三個月前,朕剛剛登基的時候,曾經有過一次選妃的機會,在各地呈報上來的閨秀名單中,就有你的名字,本來朕已經記下你名字打算留用,三弟卻在這個時候過來,求朕不要讓你進宮……”
說到這裏,他的話頓住了,隻是意味深長的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