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霄吟

第一百零一章、風寒

也不知呆呆的坐了多久,外麵響起了敲門聲,碧華回過神來,問道,“誰?”

“姑娘,是我。”說話的是餘大娘。

“進來吧。”說話間,碧華擦幹眼淚,將那管竹簫重新放回了身上。

餘大娘挽著一個包裹走了進來。

餘大娘將包裹交到碧華手中,道,“剛剛薛爺給了我一錠銀子,囑咐我按照姑娘的身形,買了這些衣物給姑娘,難為他想得真是周到!”

碧華打開包裹一看,不覺呆了,隻見是兩套簇新的男子衣衫,不但是外衣,連內衣、羅帕、汗巾、鞋子等等也都齊備。餘大娘看著碧華,微笑道,“姑娘可還滿意?”

碧華點頭道,“我很滿意,大娘,多謝您了。”

“好的,那我就下去了,姑娘有什麽需要,隻管吩咐我便是。”

碧華低低應了一聲,餘大娘含笑退了下去。

這天晚上的晚飯很豐盛,花生、鹽豆、一盤青菜和一大盆雞湯,看得出,餘大娘是傾其所有,在招待這兩位貴客。

碧華卻沒有什麽胃口,勉強吃了幾口,碧華隻說身體不適,早早回到了老婆婆為她準備的屋子裏。

夜深人靜。木屋中一豆燈光,隨窗縫滲入的夜風而輕輕跳動。

碧華躺在床上,心中愁腸百結,在床上輾轉反側,過了很久才睡著,她睡得不好,迷朦間,她又做起了很久之前,曾經做過的那個夢。

在夢裏上官鵬在那裏吹簫,碧華想走近他,可是四處都是濃霧,她看不清他的臉,他就站在那裏,離她很近,可是又很遠。碧華心裏明白,隻是不能靠近他。碧華徘徊在霧中,最後終於找到他,正待朝他狂喜的奔去,突然謹敏郡主出現在她麵前。

郡主對她輕慢地笑道:你以為能在他心裏占有一席之地?你以為他會待你和其他女人不同?你以為你有了他的孩子,他便會對你有幾分憐惜?別傻了,他不過是把你當個玩物而已!他是我的,誰也不能把他從我身邊奪走!說著,郡主伸出手,將她用力一推,碧華驚呼一聲,掉下了萬丈深淵。

絕望瞬間湧上,有人在半空中接住了她,呼呼的風從耳邊掠過,是他,霄鴻,他來了,他抱著她,緩緩地向下墜落……他說他絕不會放手……可是,碧華忽然看清,抱著她的是阿九……她一震,用力掙脫他的手……重新朝著那不可知的深淵跌落下去……

碧華猛地坐起身來,已經是一頭一身的冷汗。

就在這時,碧華忽然聽到外麵傳來衣袂破空之聲,她一驚,房門已經被人用力推開。

進來的是薛懷恩。碧華驚問道:“薛大哥,怎麽了?”

薛懷恩一手拉過她,沉聲道:“我們快走,西楚人找來了!”

碧華的心一沉,院子裏陡然明亮起來,原來不知何時已經點亮了無數的鬆油火把。

碧華深吸一口氣,對薛懷恩道:“來不及了,薛大哥,你扶我到院子裏去吧,我有些話要對那人說。”

薛懷恩詫然看著她。

碧華低聲道:“你放心,他們不會傷害我的。”

薛懷恩點點頭,陪著她一起出了房門。

院內不知何時多了十幾個殺氣騰騰的黑衣人,他們的手中都持著火把,火把的火苗被風吹得呼啦啦直響,映得阿九一張清俊的臉龐,亦是忽明忽暗。

他們剛一出門,幾柄長劍就架在了薛懷恩的脖子上,隨即他的穴道一麻,人已經定在了那裏。

阿九看著碧華冷笑道:“沒想到吧,就算你逃到海角天涯,我也有辦法將你追回來!”

碧華低聲道:“阿九,你這又是何苦?”

阿九惡狠狠地看著她,他的樣子就像是困境中的野獸,眼裏仿佛要噴出火來:“我再問你一遍,你跟不跟我去西楚?”

碧華看著他,從嘴裏決然的吐出兩個字:“不去!”

阿九忽然劈手將碧華拽了過來,她本來就虛弱,輕飄飄就像個紙人一樣,毫無招架之力,被他拽到他麵前,隻是靜靜的瞧著他,他的手一揚,一柄寒光凜冽的短劍已經抵在她的胸口,他的眼睛通紅,一字字道:“去?還是不去?”

碧華看著他,竟然笑了,靜靜的笑容在那樣蒼白贏弱的麵孔上,仿佛綻開奇異的花朵,她吐字極輕,字字卻如同雷霆萬鈞:“你說過,如果我死了,就帶著我的屍體回西楚,既然這樣,那你就殺了我,帶著我的屍體去吧!”

說罷,她閉上眼睛,將胸膛一挺,迎上了他的劍尖。

他的手顫抖著,手裏的短劍對準了她的胸口,她的麵容平靜,美麗的麵容上泛起一絲絕然的笑意,他恨恨的瞪著她,額頭上青筋迸起,眼裏怒不可抑,卻漸漸滲出一縷絕望的神氣,他忽然狂吼一聲,用力一甩,手中的短劍‘奪’的一聲,直直釘入了牆壁之中。

他轉過身,大步走向門口,在門邊,他又停住了腳步,背對著她,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低聲道:“你知道嗎?我父皇昨天過世了!”

碧華一呆:“你說什麽?”

阿九低低道:“為了你,我連他最後一麵都沒見著!”

碧華呆呆看著他的背影。

阿九忽然自嘲的笑了笑:“說什麽都沒用了!說什麽你都不會跟我走!算了,一個對我毫無留戀的女人,我還強留著她做什麽?”

他一招手,帶著手下人,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碧華驀然心神一鬆,這一次,她賭贏了!可是為什麽,她的心情卻是這樣的沉重?過了良久,她仿佛從夢中驚醒過來,回過身去看薛懷恩,隻見薛懷恩直挺挺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碧華急道:“薛大哥,你怎麽樣了?”

薛懷恩沉聲道:“我被他們點了穴道。”

碧華急道:“那怎麽辦?”

薛懷恩道:“拔下你頭發上的簪子,對準我的膻中穴下一寸之處,用力的刺下去!”

碧華依言從秀發上拔出一把銀簪,對準了他的胸口,臨到下手,卻又猶豫了起來。

薛懷恩看著她鼓勵的笑了笑:“不妨事,你隻管用力刺就是了。”

碧華終於下定了決心,對準他的胸口狠狠的刺了下去!

薛懷恩身子一震,‘噗’地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碧華驚呼道:“薛大哥你沒事吧?”

薛懷恩緩緩搖頭,如釋重負地道:“好了,我的穴道已經解了。”

碧華含淚道:“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

薛懷恩看著她笑了笑,“傻丫頭,我不是你大哥嗎?既然是自家人,說話何必這樣見外?”

碧華的臉紅了,她一手拭去臉上的淚珠,輕輕點頭。

……

次日一早。

碧華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鏡子裏的少年一身白色的長衫,清秀而飄逸,隻是仿佛生了一場大病,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已經深深的陷了下去,麵色更是蒼白得毫無一絲血色。

這樣的自己,上官鵬會喜歡嗎?

……碧華微微皺起眉頭,她從來沒有對自己的樣子這麽挑剔過。

收拾妥當之後,她來到門口,打開門,門外,薛懷恩站在一棵樹下等候著她,他也作了改扮,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衫,臉上粘上了一臉的虯髯,看起來就像是個鄉下普通的莊稼漢,在看到碧華的瞬間,他的目光有一瞬間的凝滯,仿佛在黑暗裏瞬間見到光明,不能適應日光的明亮。

碧華對薛懷恩道:“大哥,我們走吧。”

他垂下眸子,答道:“好。”

巷口,停著一輛薛懷恩剛剛買來的馬車。

一切收拾妥當之後,他們上路了。

兩人一路上曉行夜宿,連著趕了兩天的路,眼看著京城已經是越來越近了。

這日一早,天色便陰沉沉的,到了午後,竟然瀝瀝的下起了雨來,薛懷恩擔心會耽誤行程,隻能冒雨趕路。

幸好車裏備有鬥笠和雨衣,薛懷恩便穿了桐油雨衣,戴著鬥笠,駕著馬車繼續前行。

又走了數十裏,那雨下得更大了起來,碧華雖然坐在馬車裏,但是細密的雨絲從車縫裏飄進來,將她身上的衣服也打濕了一大半,濕寒之氣小蛇一樣膩在皮膚上,碧華的臉色早已經凍得蒼白,薛懷恩更是焦急,如果再這樣下去,隻怕三天內無法趕到京城,可是雨中路滑,馬車行得極慢,雖然著急,也是無可奈何。

又行了一會兒,從山路上遠遠就眺望見前麵一座巍峨的高山,雨意朦朧裏像一幅煙雲四起的水墨畫,薛懷恩停住馬車,指給她看:“那就是清風嶺,翻過了清風嶺,就是京城了。”

碧華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終於就要到了。”

薛懷恩自幼從軍,於刀山火海裏闖蕩到如今,日常相處的同袍,都是些豪氣幹雲的大男人,他本來心中很是擔心,碧華這樣一位嬌滴滴的千金小姐,隻怕路上照料起來很不容易。誰知碧華極為堅韌,從不叫苦叫累,隻是她的臉色卻越來越差,薛懷恩看著她憔悴的神色,心中暗暗歎息不止。

山路彎彎曲曲,看著近在眼前,走起來卻很遠,一直到掌燈時分他們才來到山腳下,這裏有一家小小的客棧。客棧門口的燈籠上,寫著‘同福客棧’四個大字。

薛懷恩駕著馬車來到客棧門口,客棧裏立刻便有一個上了年紀的掌櫃迎了上來,笑著問道:“二位這是要打尖還是住宿呢?”

薛懷恩答道:“我們打尖,吃點東西就走。”

掌櫃的問道:“兩位這是趕著要進京?”

薛懷恩點點頭。

掌櫃地道:“天都快黑了,我看兩位也是人困馬乏的了,這幾天一直在下雨,山路極為難走,你們不如在小店裏歇上一晚,明天一早再走吧。”

薛懷恩愣了愣,道:“那我去問問我二弟的意思。”

說著,他深一腳淺一腳走回馬車旁邊,隔著車簾對碧華道:“二弟,掌櫃的說這幾天一直在下雨,山路極為難行,我們要不要歇一晚上再走?”

碧華雖然恨不得立刻飛到上官鵬身邊,但是眼見薛懷恩半邊身子已經被雨水濕透,神色也是疲累不堪,隻得低聲道:“大哥,你看著辦吧,隻要能在明天趕到京城就行。”

薛懷恩道:“你放心,明天中午,我保證你能進京。”

於是兩人便在這家客棧裏歇了下來。

因為路上辛苦,碧華這天晚上睡得極沉,到了早晨,隱隱約約的聽見外麵傳來敲門聲和薛懷恩的聲音:“二弟,你起來了嗎?”

碧華無力的支起身子,這才發現外麵已經是紅日高照了。

碧華連忙應道:“起來了,我馬上就好。”

她掙紮著起身,隻覺得渾身滾燙,皮膚燒灼一樣的痛,似要一寸一寸的龜裂開來,她在桌子上的暖壺裏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氣喝下去,方才覺得好了一些,可是雙手卻是止不住的發顫,大顆的冷汗沁出來,眼前一波波的天旋地轉。

她喘了口氣,來到門口打開門。

一個英武的灰衣人影背對著她立在門外,聽見門響,回過身看著她一笑。

碧華對他微微頜首:“大哥,早。”

“早。”

他不無憂慮的看著她問道:“二弟,你怎麽了?剛才我叫了幾聲你都沒應。”

碧華低聲道:“我沒事,大哥,你不用管我,我們吃點東西趕緊上路吧。”

薛懷恩點點頭,便帶她去樓下吃東西。

碧華知道自己肯定是感染了風寒,但是她怕耽誤行程,隻能咬牙強撐著,不敢讓薛懷恩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