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後,他們終於翻過了清風嶺,來到了京城。
城門口有很多禦林軍,今天盤查得非常嚴,等著盤查的隊伍排得很長,薛懷恩下去打聽,片刻之後回來告訴碧華,因為前幾日城中的天牢走失了要犯,所以九門都加嚴了盤查,稍有可疑的人就被扣押了下來,送到京兆尹衙門去了。
城門口還貼著一張追捕要犯的告示,碧華偷偷看了一眼,隻見告示上的圖像,赫然竟是阿九。
碧華雖然不能確定,但是心中多少也猜到了一些,這件事情,十有八九跟自己的失蹤有關。
她眼中陣陣發熱,心中暗想:霄鴻他——終究還是關心自己的啊!
他們順利的進入到城中,再次看到京城裏熟悉的景物,碧華竟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今天京城裏極為熱鬧,大街上人流不息,還沒有來到朱雀大街,薛懷恩的馬車忽然又停了下來。
碧華輕輕掀開車簾,問薛懷恩:“大哥,前麵怎麽了?”
薛懷恩看著她,欲言又止。
碧華低聲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薛懷恩道:“朱雀大街今天被禦林軍封了,禁止通行。”
碧華一怔:“為什麽?”
薛懷恩沉聲道:“因為今天是王爺的大喜之日。”
碧華的心中仿佛被人狠狠戳了一刀,一路以來,她跋山涉水,擔驚受怕,吃盡千般苦楚,隻是為了要再見他一麵,雖然在心中早已經想過會有這樣的結果,可是事到臨頭,她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她隻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不由自主的伸手扶住了馬車的車壁。
薛懷恩目光複雜的看著她,低聲問道:“你還要去找他嗎?”
碧華的唇邊浮起一個淒厲的笑容,她低聲道:“大哥,麻煩你送我到王府後門去。”
薛懷恩點點頭,沉聲道:“好,我送你過去。”
說著,他狠狠一鞭,抽在了馬背上。
車子很快到了王府的後門,薛懷恩將馬車停了下來。
碧華慢慢走下馬車,她的心跳越來越猛烈,呼吸越來越緊張,頭越來越暈眩,因為她深愛的人,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這麽多天的等待,這麽多天的期盼,馬上就可以實現。
她要找到他,她要知道,為什麽當初明明跟她說好,他們一起走,一起離開京城,轉瞬他就娶了別人?難道他們的海誓山盟,他都忘了嗎?如果他知道她有了他的孩子,他還會狠心拋下她,跟那位郡主成親嗎?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起來,王府裏寶馬雕車、火樹銀花,盛況一時無兩,陣陣熱鬧喧嘩之聲傳來,府門外青石台階兩側,石獅身上紮著紅色繡球,更顯出王府的繁華和喜慶。
碧華緩緩從身上抽出一管竹簫,湊到唇邊,吹起了那首《碧霄吟》。
這管竹簫,是他們剛剛定情的時候,上官鵬送給她的,她一直片刻不離的帶在身邊,他曾經說過,隻要她吹起這首曲子,他就會立刻來到她身邊,所以,今天她用這管竹簫,和命運做最後一次豪賭。
簫聲宛轉低回、幽咽悲愴,令人聞之不勝淒惻。
王府之中。
大廳中張燈結彩,鼓樂笙歌,一切行禮如儀。上官鵬一身紅色的禮服,清冷如玉的神情縱在禮服的映耀下也隻是淡淡,並無多少喜色,那風神俊朗的身形,成了停駐在帝都多少女子心中可望而不可及的期念。
大廳禮畢,新郎用紅綢牽著鳳冠霞帔的新娘進入洞房。
就在喜娘為坐在床上的兩位新人奉上合巹酒的時候,一陣悠揚低訴,宛轉悲愴的簫聲驟然傳來。
上官鵬心頭一震,手裏的合巹酒竟微微一晃,溢出幾分。
這首曲子,他隻在碧華麵前吹過,他隻教過碧華,這世上除了他和她,再無其他人會,當這首曲子出現的時候,他已經可以肯定,她回來了,竟在這樣的時候,回來了。
這一刻,巨大的喜悅湧進了他的心底,他恨不得立刻衝出這間屋子,來到她的身邊。
可是,他馬上又清醒過來,如果現在自己出去見她,不但於事無補,還有可能會危急她的安全,也會讓自己這幾個月來的努力全都付諸東流。
所以,他隻能在心底苦苦煎熬著,一任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喜娘在旁邊道:“請兩位新人滿飲此杯中酒。”
上官鵬一仰頭,將那杯酒傾入喉中。郡主也仰頭將合巹酒喝下。
郡主放下酒杯,忽然撩起麵上的珠簾,對喜娘道:“外麵是什麽人在吹簫?”
喜娘愣了愣,答道:“奴才不知,聽這聲音似乎是從府外傳來的呢。”
郡主怒道:“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是誰在外麵吹得悲悲切切的,存心尋我晦氣不是!給我去把這個人趕走!”
話音剛落,一道勁風突然從帳外直插而入!一個黑衣蒙麵的刺客向坐在床上的郡主襲來!
“妖女,拿命來吧!”刺客一聲低喝,電光激射上來,向郡主刺來。
電光石火間,上官鵬用力將郡主狠狠一推,郡主被推到了床下。
那刺客眼見刺殺郡主不成,長劍一挽,向上官鵬攻來,上官鵬將身一側,這一劍在他的腰上劃出一道血槽。郡主和喜娘同時嚇得尖聲大叫,刺客拔劍又朝上官鵬刺去,郡主情急之下拿起桌上的鎏金燭台,朝刺客擲了過去。刺客往旁邊一閃,燭台擲了一個空,郡主已經大叫起來:“七色影衛何在?”
話音剛落,幾名身著玄衣,腰佩七色銀絲錦帶的護衛衝了進來,正是郡主手下的七色影衛。
他們立即拔劍與刺客纏鬥起來,寢殿外到處都是呼喝聲,庭院裏沸騰起來,更多的人湧了進來,刺客見機不妙,將身一縱,越窗而出,王府值守的護衛跟著追了出去。郡主扶住了上官鵬,隻見他的半邊身子全是鮮血,已經染紅了禮服,傷口還不斷有鮮血汩汩湧出。
郡主嚇得花容失色,眼淚婆娑,上官鵬的臉色蒼白如紙,可是卻忽然看著她笑了笑:“我可從來沒瞧見過你哭……你哭的樣子真難看……你該不會是怕、怕又當了小寡婦吧……”
傷成了這個樣子,他居然還有心思跟她調笑,郡主恨恨瞪了他一眼,他傷口上更多的鮮血湧了出來,她手忙腳亂想要按住他的傷口,可是哪裏按得住,鮮血從她的指縫裏直往外冒,眼見他傷得不輕,殿中早已是亂成一團。高進急匆匆的闖進來,一看這情形,連忙叫道:“快去傳禦醫!”
他衝上前來,伸指封住上官鵬傷口周圍的穴道。他見郡主仍緊緊抱著上官鵬,連忙道:“王妃,請放開王爺,好讓奴才察看王爺的傷勢。”
郡主於是放開上官鵬,讓高進查看他的傷勢。
七色影衛之首的赤楓一手按劍,單膝跪下,對郡主道:“屬下來遲一步,讓郡主受驚了。”
郡主這時已經恢複了鎮定,她對跪在地上的幾名影衛道:“你們幾個出去,把那個吹簫的人給我抓來,那簫聲裏透著古怪,我懷疑那人跟刺客是一夥的!”
上官鵬聞言一驚,他一把抓住郡主的手,說道:“我已經沒事了,何必多生事端。”
郡主卻用力掙脫他的手,怒道:“這些人膽大包天,攪了我們的婚事,還差點要了你的命,我豈能輕易放過他們?”
說罷,她的手一指,“去,把那個吹簫的人抓進來見我!”
“是!”
赤楓答應了一聲,立即率領其餘幾名影衛衝了出去。
隨後趕來的邱遲看著上官鵬,低聲問道:“王爺,怎麽辦?”
上官鵬沉聲道:“你們還不快去幫忙!”
邱遲立刻心領神會,他重重點頭道:“王爺放心,小人知道應該怎麽做!”
說著,他也帶人衝了出去。
高進看到上官鵬的臉色,低聲道:“王爺,小人扶你上床去躺著吧?”
上官鵬回過神來,緩緩點頭,道:“好。”
他用力扶住高進的手,回到床上躺下。
郡主看到他身上的傷口,急道:“怎麽樣?傷得重不重?我那裏有上好的金瘡藥。”
高進道:“那就麻煩郡主趕緊把藥拿來吧。”
郡主點點頭:“你們等著。”
說罷,她再也顧不得新娘子的儀態,一手摘下頭上沉甸甸的的鳳冠,風風火火的奔出了洞房。
洞房裏隻剩下上官鵬和高進兩人。
想到碧華現在的處境,上官鵬心急如焚,喃喃道:“她怎麽會來?她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回來?”
看著他焦灼的神色,高進在他耳邊低聲安慰道:“王爺,你放心,夫人她吉人自有天相,有邱遲在外麵照應著,應該不會有事。”
原來上官鵬雖然答應娶郡主為妻,但是皇叔對他仍不放心,上官鵬為了換取皇叔對自己的信任,也為了不和郡主成親之後有夫妻之實,故意安排了這一場刺殺,想用苦肉計打消他們的疑心,但是他卻沒想到,碧華偏偏在這個時候趕來,不僅擾亂了他的計劃,也將自己置身於險地之中。
外麵,薛懷恩聽見王府裏傳來的喧嘩,忽然覺得不妙,他伸手按住碧華的簫,碧華看著他,驚問道:“怎麽了?”
薛懷恩沉聲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趕緊走!”
碧華麵色蒼白,渾身瑟瑟發抖,她的眼睛裏散發著駭人的光芒,帶著一種無可理喻的癡狂:“不,我要等他出來,我要等他出來!”
薛懷恩指著王府衝出來的幾名影衛,對碧華喝道:“你醒醒吧,你看看這些人的樣子,像是要迎接你回府的嗎?”
碧華的身子重重一震,手裏的簫也掉落在地。
“他……要殺我?”
這個念頭一起,碧華隻覺得心頭像是被人狠狠撕裂成兩半,痛徹心扉。
轉眼間,那些護衛已經亮出兵器,殺氣騰騰的向他們撲來!
碧華還在發愣,薛懷恩忽然伸手抓住她,將她一把扛在了肩上。
碧華猝不及防,整個人倒掛在他的肩上,眼前的一切瞬間逆轉,看著掉落在塵土中的竹簫,她拚命掙紮著,絕望地叫道:“我的簫!”
薛懷恩沉聲道:“不要了!”
說話間,他已經將她用力拋在車上!
碧華一咬牙,掀開車簾就要往下跳,薛懷恩卻一掌將她推倒在車中,碧華跌倒在馬車裏,看著他叫道:“你、你幹什麽?”
“帶你走!”
薛懷恩說出這句話,跳上馬車,皮鞭在空中一抖,‘啪’的一鞭,狠狠抽在馬背上,那匹馬負痛一聲長嘶,駕著馬車風馳電掣般的離去!
煙塵滾滾中,碧華眼含熱淚,徒勞的伸著手,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上官鵬的王府離她越來越遠,終於模糊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