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燈影落,百合香如一層淡霧薄紗,在富貴花開的屏風之上凝凝練練,繚繞不去。
吳德陽坐在床邊,枯瘦的手指按在上官鵬的脈搏上,神情複雜,臉上千萬種微妙的神情交織在一起,久久沉吟不語。
郡主在一旁急道:“他的傷到底怎麽樣?你倒是說話啊!”
吳德陽躬身答道:“王妃,從脈搏上看來,王爺的病是心神鬱逆,以致情誌內傷,肝失疏泄,脾失健運,髒腑陰陽氣血失調,導致心竅閉阻……”
郡主不耐煩的揮揮手,道:“行了行了,我叫你來,不是聽你掉書袋的,趕要緊的說!”
吳德陽隻好道:“王爺的脈搏極為微弱,身上的傷口也撕裂了幾分,按說不至於如此,除非是……”
郡主望著他,猛然醒悟過來:敢情他以為上官鵬是因為與她進行某種活動,才被她給折騰成這樣的?!
饒是郡主臉皮再厚,此刻也有些掛不住了,她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終於低聲斥道:“你、你,有什麽藥你趕緊給他用上,說這麽多廢話幹什麽?”
吳德陽尷尬地道:“王妃放心,下官一定竭盡所能救治王爺。”
郡主憤憤的哼了一聲,起身頭也不回的出了屋子。
上官鵬高燒不退,這一昏迷,就是整整一天,吳德陽用盡了辦法也沒能讓他醒來,就在大家都以為他已經不行了的時候,這天夜裏,他忽然自己清醒了過來,醒來之後,他居然還對守候在一旁的上官瑾笑了笑:“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再做小寡婦的。”
上官瑾見他蘇醒,喜不自勝,連忙叫人再去喚吳德陽。
吳德陽為上官鵬把了脈之後,對郡主深施一禮,笑道:“恭喜王妃,王爺洪福過人,他的傷勢已經不礙事了。不過仍需好好調理數月,否則日後恐落下病根。”
郡主輕輕點頭,目光複雜的看著病床上的上官鵬,不再言語。
……
春日正是雨季,一大清早,天空陰雲密布,天色陰沉得厲害,過不了一會兒就又下起雨來,雨雖然不大,但淅淅瀝瀝的落著,微生寒意。
今天是歸寧之期,上官瑾早上起床之後,便有兩個丫鬟服侍她梳妝,因為今天打算回門,所以特意穿了一身豔紅色的透紗閃銀束衣,同色的藻紋繡裙,梳了百合髻,發髻之中橫綰數枝蝶翼穿花步搖。
盛妝打扮過後,她滿意的看著鏡子裏的如花似玉的容顏笑了笑,起身出了屋子,來到上官鵬的書房,沈放端著藥碗正要進屋,見到她,連忙低下頭,叫道:“王妃。”
上官瑾點點頭,問道:“王爺怎麽樣了?”
沈放恭謹地答道:“王爺今天氣色好多了,剛剛吃了半碗粥。奴才正要給他送藥去。”
上官瑾伸手接過他手裏的托盤,道:“讓我來吧。”
沈放答應了一聲,將托盤交到她的手中。
上官瑾端著藥來到上官鵬的房間,隻見他正靠在床頭,身上隻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寢衣,麵色蒼白,神情倦怠,說不出的憔悴支離,不由得問道:“三哥,怎麽樣?今天好些了嗎?”
上官鵬點點頭,對郡主道:“昨天是我太衝動了,你千萬別生氣。”
上官瑾嬌聲道:“人家怎麽敢生你的氣呢,你是我的夫君嘛。何況我又做錯了事,就算你要打我罵我,那也是我活該。”
上官鵬笑了笑,忽然輕輕歎了口氣,道:“我隻是可惜了薛懷恩,他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
上官瑾笑道:“你放心,以後我什麽都聽你的,再也不自作主張,好不好?”
上官鵬輕輕點頭。
上官瑾端詳著他的神色問道:“你的傷勢怎麽樣了?怎麽今天臉色還是這樣不好?”
上官鵬微笑道:“已經好多了,隻是還不能起床,真是對不住,看來今天要讓你一個人回家了。”
郡主放下手中的藥,拉著他的手道:“不要緊的,你的身體要緊,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我留下來陪你。”
上官鵬溫言道:“三朝回門怎麽可以不去呢?嶽父大人會怪責我的,禮物我已經命人都準備好了,你代我走這一趟吧。”
郡主本來不想回家,聽他如此一說,隻好點點頭:“好吧,那我回去了。”
上官鵬微笑的摸摸她的頭:“這才乖。”
郡主站起身,出了房門,上官鵬一直微笑的目送著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臉上的笑容這才消失不見。
他眼中透著寒光,對伺候在一旁的沈放道:“叫邱遲進來見我。”
“是。”
片刻之後,邱遲進了上官鵬的書房,來到上官鵬的病床前。
上官鵬沉聲道:“把昨天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我!”
邱遲低聲道:“昨天清早,屬下帶著兩名手下一起在城外尋訪夫人的下落,我們順著馬蹄印,找到了一家醫館,屬下就到醫館裏打聽,醫館的大夫說,前天晚上,是有這樣的兩個人來求醫,還說他們去了後山,屬下就匆匆忙忙的趕到了後山,屬下剛剛在後山發現薛將軍和夫人的蹤跡,七色影衛就跟了上來,他們一言不合就動起手來……”
上官鵬問道:“那間醫館叫什麽名字?”
邱遲答道:“百草堂。”
上官鵬沉聲道:“好,你立刻去把那個百草堂的大夫給我請來,我有話要問他,記住,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邱遲應了一聲,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
兩個時辰之後,王府後門,悄悄停下了一輛馬車,邱遲跳下馬車,從車上扶下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婆婆。
他帶著老婆婆從王府的暗門裏進了院子,把老婆婆讓到花廳,恭恭敬敬地遞上一杯茶,道:“馮婆婆,您老人家先坐一會兒,喝一口茶。”
老婆婆顯然沒見過什麽世麵,舉止甚為局促。接過白玉雕成的茶盅,看了又看,竟有些不敢喝。
邱遲道:“這是今年剛出的碧螺春,味道極好,婆婆不妨嚐一嚐。您稍等著,我去看看我家主人醒了沒有。”
老婆婆連忙點頭。
邱遲來到書房,掀簾而入,隻見上官鵬在床上靜靜地躺著,麵色仍然蒼白得毫無血色。
“主上可好一些了?”他問沈放。
“剛剛喝了藥,他一直在撐著,始終沒有合眼。”沈放在他耳邊悄悄地道。
“嗯。你們先到外麵去吧,主上要見一個人。”
一時間,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邱遲把老婆婆引到上官鵬的床邊,給她端了一把椅子,道:“馮婆婆請坐。我家少爺正病著,不能起床說話。”
馮婆婆殷勤地問道:“少爺得了什麽病?要不要讓我家老頭子來看看?”
邱遲道:“這個……不過是一點風寒而已。已經吃過藥,不妨事了,婆婆,麻煩你把前天晚上的事情,從頭到尾細細地說一說。隻要您老人家記得起來的,最好都說出來。”
他走到上官鵬麵前,對著他的耳朵輕輕道:“主上,這位馮婆婆,是百草堂馮大夫的內人。”
躺在床上的上官鵬,吃力地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算是打了個招呼。
邱遲示意她說下去。
“前天……”馮婆婆道:“前天晚上下著大雨,我和我家老頭子正在家裏吃飯,忽然聽見外麵有人在大力拍門,我家老頭子就去開門。”
她頓了頓,道:“進來的是兩位公子,不,一位公子一位姑娘,不,是一位公子和一位公子打扮的姑娘……”
邱遲見她雜七雜八,纏雜不清,說道:“行了行了,我們明白了,您說後麵的吧。”
馮婆婆點點頭,繼續道:“他們都渾身透濕,也不知道在大雨裏淋了多久,那位公子叫我家老頭子替那姑娘看一看,我家老頭子一看,就知道那姑娘快要小產了……”
床上的病人忽然睜開眼睛,用力撐起身子看著她,嘶聲道:“你說誰小產了?”
馮婆婆被他給嚇住了,她呐呐道:“那位姑娘啊!”
上官鵬重重的跌回到床上,他的胸膛急劇的起伏著,過了半晌,方才低聲道:“老人家,你繼續說吧!”
馮婆婆點點頭,繼續道:“我家老頭子喊我去幫忙,我就扶著她進裏屋躺下,那姑娘雖然疼得死去活來的,可是還是不斷的央求著,求我們想辦法保住她肚子裏的孩子。我家老頭子說不成啦,她就一直哭,我看她年紀輕輕的,就勸她,孩子沒有了以後可以再要,現在是保重身子要緊,那姑娘一聽到這句話,一口氣沒接上來,就暈過去了……”
馮婆婆一口氣講下來,不免唇幹舌燥,邱遲忙遞上一杯茶,道:“婆婆,你喝口水,潤潤嗓子。”
邱遲一邊看著上官鵬,隻見他雙目通紅,眼睛直盯著帳頂,急促地喘息著,想是都已聽了進去,心中不免暗暗歎息。
馮婆婆喝了口水,又接著道:“她的孩子才一個多月,還沒成形呢,就是一團血塊,孩子下得很快,不過大人也沒少遭罪,她流了好多血。第二天一早,我進去看她的時候,發現她不見了,我就出去找那位公子,那位公子一聽就急了,衝了出去,至於後麵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
馮婆婆說到這裏,便停住了。拿眼睛瞅著上官鵬。隻見他呆呆地望著帳頂,一聲不響,隻是胸口急促地起伏著。
邱遲低聲道:“好了,老人家,我們都知道了,這裏是三十兩銀子,您拿著吧,這件事情,誰都不要告訴,把它忘掉,知道嗎?”
說著,他把三個大元寶放在她麵前。
馮婆婆不禁眉開眼笑,道:“多謝這位爺!老身知道了。”
邱遲連忙送她出去。
把馮婆婆從王府後門送走之後,邱遲又返回到院子裏,忽然吃了一驚,病床上的上官鵬不見了。
這時,王府門口傳來一聲馬嘶,邱遲奔到大門口,隻見上官鵬已經上了馬背,邱遲叫道:“主上,外麵下雨了,您要到哪兒去?”
上官鵬沒有回答,隻是在馬背上狠狠抽了一鞭,策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