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秋天。
深山的清晨,乳白色的霧氣淡淡的繚繞著,山風吹來清冷的氣息。幽僻的深山翠穀裏,卻有一座紅牆碧瓦的小小山莊,掩映在其中,仿佛蒼翠山中點綴著的一粒小小的露珠。
碧紗窗下,一個素衣女子一手執筆,對著窗外的秋色,怔怔的出神,筆端的墨汁凝聚太久,終於“嗒”一聲滴落在紙上,濺出一團墨花。
她輕輕歎了口氣,將麵前那張滴了一滴墨汁的白紙伸手撕了下來,揉成一團。
就在這時,碧紗窗外,一束殷紅如火的山花在她眼前一晃。
她微微一笑,擱下手中的筆,叫道:“大哥。”
一個英武俊朗的青衣男子出現在窗外,看著她笑道:“二妹,師父要和我上山去采藥,你要不要跟著一起去?”
素衣女子笑著點點頭:“好啊,在家裏氣悶得很,正想出去轉轉。”
說著,她伸手接過他手中的山花,將它插在屋內的花瓶中。
碧華,如今她的名字已經改名叫何歡了,一年之前她和薛懷恩一起跳崖,被一位路過的世外高人所救,兩人就隨著這位世外高人,一起來到了他隱居的地方——藥師穀。
這位絕世高人的名字叫風無涯,別號山中老人,此人不僅武功高強,而且醫術也是精妙無雙,薛懷恩和碧華雙雙投到他的門下,薛懷恩改名何清,跟他學武,碧華改名何歡,跟他學醫。
碧華出了書房,問道:“師父在哪裏?”
薛懷恩答道:“在丹房。”
薛懷恩和碧華兩人出了門,並肩而行,山穀裏有一片藥圃,此時正是成熟的季節,藥圃裏種植的奇花異草如絳珠般累累垂垂,有數隻蝴蝶在花間翩翩起舞著,景色極為動人。
碧華忽然指著其中一隻全身碧綠,翅膀上帶著幾塊金黃色斑塊的蝴蝶驚呼道:“大哥你看!金斑喙鳳蝶!”
薛懷恩看著她:“你喜歡?”
碧華點點頭:“這種蝴蝶很珍貴的,甚至可以用獨一無二來形容呢,我也隻在師父的書裏見過它的樣子。”
薛懷恩道,“我捉來給你!”
說罷,他身形微動,在蝴蝶驚覺之前,兩指已經挾住了它的翅膀。
他小心翼翼的將那美麗的蝴蝶送到碧華麵前。
碧華輕輕接過蝴蝶,細細端詳著,她的唇角漾出笑意,“好漂亮的蝴蝶啊。”
薛懷恩呆呆看著她優美的側臉,她的臉上帶著淡淡的一抹紅暈,仿佛一朵含羞帶露的白蓮,冰肌玉骨,嫵媚動人。那一種美讓人遐思卻不可褻瀆,純淨地不沾一絲凡塵。
碧華忽然雙手用力一送:“飛吧,飛得遠遠的。”
蝴蝶扇動著翅膀,飛走了。
薛懷恩回過神來,詫異道:“怎麽不要了?”
碧華望著那漸飛漸遠的蝴蝶,微笑道:“喜歡的東西不一定非要擁有啊,隻要能夠遠遠的看上一眼,我就心滿意足了。”
薛懷恩笑了笑,說道:“快走吧,師父在等著我們呢。”
碧華點點頭,隨著他一起穿過小徑,來到丹房。
丹房裏是一色的白,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地磚,唯獨居中那一個煉爐是赤紅色的,裏麵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煉爐旁邊是一排高低間隔、錯落有致的木架子,上麵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瓶瓶罐罐。
這裏到處彌漫著草藥的香氣。
一位白衣老者負手站在那裏,查看著煉爐裏的火候。
在他身下,一個童兒正在給煉爐煽火。
“師父。”
碧華脆聲叫道。
老者轉過身,看著她笑道:“來了?”
這位風骨清奇,麵容清瞿的老人,就是他們的師父,風無涯。
碧華看了看爐子的火候,說道:“恭喜師父,再過七天,您的這一爐丹藥就要煉成了。”
風無涯撚須微笑道:“不過還差了幾味草藥,今天我要和清兒到後山去一趟。”
碧華叫道:“徒兒也要去。”
風無涯微微一笑:“好吧,那我們就一起去。”
說話間,薛懷恩已經為他們準備好了竹簍和藥鋤,三人便背著竹簍出了藥師穀。
藥師穀後山,這裏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山路直通山頂,師徒三人沿著山路往後山而來。
後山上草木繁茂,這裏長著不計其數的草藥。風無涯一邊采挖草藥,一邊為他們詳細講解各種草藥的藥性,兩人聽得連連點頭。
不過幾個時辰,三人的竹簍已經被草藥裝滿。
風無涯又帶著他們往山頂爬去。
陡峭的山路越來越難行走,有的地方怪石嶙峋,荊棘密布,幾乎無路。
薛懷恩在前麵用柴刀斬斷荊棘,為他們開辟出一條道路。
碧華體質最弱,不過一會兒,她的額頭已經隱隱沁出汗珠,走著走著,前麵出現一個陡峭的斜坡。
風無涯回頭看著碧華問道,“你行嗎?”
碧華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微笑道:“沒事。”
走在前麵的薛懷恩回過身來,將手伸向了她,碧華卻搖搖頭,“我自己能走。”
說著,她伸手揪住旁邊山壁上垂下來的藤蘿,用力向上攀爬著,見她如此堅持,薛懷恩隻好依了她,有好幾次,碧華都感覺自己的體力已經消耗到了極點,而每一次以為再也爬不動的時候,隻要停下來歇一歇,然後再堅持一會兒,就又慢慢恢複了力氣,終於,碧華憑借自己的努力,爬到了山頂。
風無涯和薛懷恩早已站在山頂上等著她。
碧華叫道:“師父。”
風無涯微笑道:“過來吧。”
碧華點點頭,來到他的身邊,隻見麵前如同刀劈斧削一般,竟是萬丈懸崖,下臨著千仞絕壁,霧氣一團團的在腳下隨風飄過,而西方的雲海之中,浮著一輪通紅的落日。
三人迎風而立,極目窮望,不由得精神為之—振。
碧華由衷的驚歎道:“這裏真美。”
風無涯微微一笑,說道:“人生就如登山,有的時候看似到了絕境,但隻要堅持一下,就會發覺絕境後另有生機。每次的無路可走,也許隻是老天為了讓你發現另一條路,賜給你意想不到的景色,所以一定要堅持登到山頂。”
碧華知道,師父這是在開導自己,她輕輕點頭,低聲道:“徒兒知道了。”
忽然,薛懷恩指著前方,叫道:“赤芝果!”
碧華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在他們下方,離崖頂十多尺的一堆草叢裏,橫生著一棵茂盛的小樹,小樹上長著一朵足有拳頭般大的紫色花朵,裂成五片的花萼間,長有一個紅色的果實,鮮豔奪目,正是治療風寒極為有效的靈藥——赤芝果。
薛懷恩道:“我去把它采下來。”
碧華急道:“那裏很危險的,不要去了。”
薛懷恩微微一笑,解下背上的竹籮,放在崖上,然後縱身一躍,跳下了懸崖。
碧華嚇得失聲驚呼,隻見薛懷恩兩手一扯纏在腰間的腰索,運力一揮,索子一端的特製掛鉤箭矢般飛出,直射進崖壁岩石間的岩石中。
這時他身子向下急墮,瞬眼間落下了近十尺,把索子扯個筆直,索端竟仍能緊鎖在土石間隙內,沒有隨著扯力脫出,—下子把他吊在崖壁處,驚險萬狀。
薛懷恩藉索鉤回扯的力道,蕩回崖壁,恰好來到赤芝果處,他伸手小心翼翼的將赤芝果摘下,納入懷裏,隨後雙腳一蹬,身子蕩了開去,跟著反手猛拉腰索,一個筋鬥又翻回到崖上,雙腳站穩,手—抖,索鉤回到腰上,還原為腰帶,動作如同流水行雲一般,非常好看。
風無涯頜首道:“不錯,為師的這套踏雪無痕的輕功,你已經學得差不多了。”
風無涯年輕之時,因輕功卓絕,身法變幻無窮,有個外號叫做“雪中飛”。薛懷恩今天用的,就是他傳授的輕功。
薛懷恩笑道:“都是師父教導有方。”
說著,他將赤芝果送到碧華麵前,說道:“二妹,你趕緊吃了吧。”
原來,他冒險去采這個赤芝果,是為了她。
當年墜崖時,碧華剛剛小產,掉入冰冷的河水裏,身子受了冷水刺激,雖是僥幸揀回了一條命,然而卻也落下了病根,雖經師父多方調理,卻到底積弱過深,所以一直不曾大好。
近日正值赤芝果的成熟期,此物對風寒之症有奇效,隻要連著吃上一個月,碧華的病應該可以痊愈了,薛懷恩每次上山采藥,都會想辦法為她采來此物,隻是碧華不知道,原來赤芝果長在高峻難至的懸崖峭壁上,極難采摘。
碧華不安道:“你每次采赤芝果,都是這樣危險嗎?”
薛懷恩不以為意地道:“我的功夫你還不放心嗎?”
風無涯溫言道:“拿著吧,吃了這個果子,你的病也應該好得差不多了。”
碧華點點頭,伸手接過赤芝果。
風無涯眼看著天色快要黑了,便帶著薛懷恩和碧華沿著山路返回到穀中。
剛剛進入藥師穀,一個十二三歲,梳著雙髻的小丫頭迎了上來,叫道:“師父,大師兄回來了。”
風無涯微微有些意外:“哦?楓兒回來了?”他問道:“他在哪裏?”
小丫鬟答道:“在天心閣。”
風無涯轉身對碧華道:“歡兒,你隨若溪到天心閣去,幫我招呼一下大師兄吧,我和清兒把這些草藥送到丹房去,隨後就來。”
碧華應道:“是。”
碧華知道,在她入穀之前,師父還收了一位徒弟,常年在外行醫,已經很久不曾回穀了。
她對小丫鬟道:“若溪,我們走吧。”
若溪點點頭,帶碧華沿著小徑走過藥圃,越過一座石橋,向天心閣而來。
碧華隨口問道:“若溪,大師兄叫什麽名字?”
若溪答道:“大師兄叫徐元楓啊。”
碧華的心頭重重一震:“你說他叫什麽?”
“徐元楓。”若溪奇怪的看著她:“你不知道麽?”
碧華搖搖頭,雖然已經過了這麽久,那些早已被塵封了的往事,卻被某個有關聯的人刻意挑起,那種猝不及防的錯愕,以及無以適從的狼狽,還是讓她忍不住心中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