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閣,這裏是藥師穀供奉曆代穀主靈位的地方。
碧華進入閣中,門在她的身後緩緩合上。
目光所及處,是一位氣度非凡的白衣男子,他負手站在那裏,看著麵前牆壁上的那幾副穀中祖師爺的畫像出神。
碧華走到他背後,施了一禮,說道:“何歡見過大師兄。”
徐元楓聞聲回過身來,看到了她,驚得呆住了:“孫小姐,怎麽會是你?”
聽到這個稱呼,碧華的目光黯然下來:“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孫碧華這個人了,我現在的名字叫何歡。”
徐元楓不可置信地道:“何歡?你就是師父新收的那個徒弟?”
碧華點點頭:“正是。”
徐元楓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碧華低聲道:“我是被師父從玉帶河裏救起來的……”
徐元楓伸手指了指旁邊的花廳,道:“可以坐下跟我講講嗎?”
他們同時在黃花木的椅子裏坐下。
片刻之後,碧華已經將自己這一年來的遭遇和盤托出。
徐元楓沉吟片刻,問道:“你可曾知道一年之前京城裏發生的事情?”
碧華麵色平靜地道:“京城裏的事情,已經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了。”
徐元楓道:“聽你的口氣,你還不曾原諒王爺?”
碧華淡淡道:“我不恨任何人。”
徐元楓道:“其實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碧華看著他:“你想說什麽?”
徐元楓道:“你不知道嗎?當年王爺投身到宣滄王門下,其實是為了替先皇報仇,宣滄王就是碧血閣的主人!”
碧華呆了呆:“你說什麽?”
徐元楓道:“王爺娶郡主是迫於無奈,為的是將碧血閣的黨羽一網打盡!”
徐元楓的聲音並不大,然而在碧華耳中,卻猶如平地驚雷一般。
她的心底是掩藏不住的震驚,猶自帶了一絲不能置信。
即使是再世為人,即便是到了如今,她依舊是沒有辦法做到完全無動於衷。
碧華的突然全身起了一種輕微的戰栗,她本來已經忘記,或者強迫自己去忘記了過去。可是一旦想起來,還是這種猝不防及的疼痛,狠狠而凶猛的占據了整個心胸。
碧華抬眸看著他,聲音裏,帶著克製不住的顫抖:“你、你說……他是假成親?”
徐元楓重重點頭:“王爺和郡主早已決裂,碧血閣所有的黨羽,也早被清除一空。”
碧華目光灼灼的望著他:“你是怎麽知道的?”
徐元楓道:“這已經是天下盡人皆知的事情。”
他看著碧華,試探著問道:“你願意見一見王爺嗎?這些年來,他一直在……”
“不!”碧華猛然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想再見到他!”
她努力了這麽久,幾乎耗盡了全部的力氣,幾番磨折,才重新打磨出一個全新的自己。可是徐元楓隻是短短的幾句話,就將她重新打回原形。
她不想再見到那個人,是真的不想,她不想讓自己,重新變成以前那個每天等待丈夫回家的可憐女人,不想變成那個除了愛情就一無所有的孫碧華,孫碧華已經死了,現在活在這個世界上的,隻有何歡。
——生有何歡?死有何苦?
從未見性情溫婉的碧華有如此失態,徐元楓一下子被她給鎮住了:“孫小姐……”
碧華深吸了一口氣,道:“師兄,你千裏迢迢的來到穀中,該不會是找我敘舊來的吧?”
徐元楓看著她搖搖頭,忽然又笑了笑:“是啊,我確實是因為其他事回穀的,不過卻在這裏遇到了你,看來我們還真有緣,不是嗎?”
他們兩人,兩次投身到同一師門之下,這樣的境地遭遇,當初又怎會預料的到?世事安排,果然令人哭笑不得、感慨萬千。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若溪的聲音:“師父來了!”
說話間,風無涯緩步踏入閣中。
徐元楓連忙迎了上去,激動地道:“徒兒見過師父。”
風無涯微微頜首:“你總算回來了,這次可去了很久了!”
徐元楓沉聲道:“師父,徒兒很想念您老人家。”
風無涯轉身對身後的薛懷恩道:“清兒,過來見過你大師兄。”
薛懷恩看著徐元楓叫道:“大師兄。”
徐元楓微笑著點點頭,麵前的男子麵容俊朗,膚色黝黑,渾身上下散發著濃濃的勇武之氣。
風無涯對徐元楓道:“何歡想必剛剛你已經認識了吧?這是何歡的哥哥何清,他們兄妹二人是我新收的徒弟。”
徐元楓當年在永寧不曾見過薛懷恩,這是第一次見麵,他知道碧華家中並無兄長,不知碧華的這位大哥究竟是個什麽來路,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動。
這時,若溪用托盤端了茶水上來,主客坐下分茶。
風無涯坐在椅子上,端著茶碗,漫不經心的問道:“元楓,你此次回來,有什麽事情嗎?”
徐元楓沒有喝茶,答得幹脆:“徒兒這次回藥師穀來,是有事來向師父求援的”
開闔著茶碗的手霍然頓住,風無涯抬頭看著他問道:“什麽事?”
徐元楓道:“近日外麵疫病橫行,尤其以永寧城為甚,此病來勢凶猛,靜心師父也束手無策,她老人家給我寫信,希望我能夠施以援手,但是徒兒家中的妻子馬上就要臨產了,徒兒又和那永寧太守有些宿怨,隻怕貿然前去永寧會多有不便,所以這才鬥膽來到藥師穀,想求師父出山,救永寧百姓於水火之中。”
風無涯放下手中茶碗,撚須沉吟半晌,不置可否。
徐元楓又問道:“不知師父的意下如何?”
風無涯道:“你把那疫症的症狀說給我聽聽。”
徐元楓道:“那些病人先是腹瀉,然後是高燒,燒到抽搐的時候,十有八九就不好了,還有,他們的脈搏極為虛浮,幾乎讓人感覺不到……”
風無涯皺眉道:“聽你這樣說來,似乎是霍亂,但是症狀又不盡相同,無論如何,必須親自去一趟才能確定。”
徐元楓喜道:“師父願意出山了麽?”
風無涯看著窗外碧藍的天空,沉吟道:“為師近日剛剛采齊了七七四十九種草藥煉製丹藥,眼下正到了關鍵時期,倘若離穀,一爐丹藥隻怕就廢了……”
徐元楓聽他如此一說,心中微微一沉,隻聽風無涯又道:“不過……”
他話鋒一轉,回頭看著碧華道:“歡兒,不如你和清兒代為師走這一趟吧!”
碧華心思聰慧、認真刻苦,風無涯惜她之才,對她更是傾囊相授、細心點撥,這一年來,她的醫術一日千裏,已非一般醫者可比。
碧華的心頭一跳,她張口結舌道:“我、我……”
風無涯淡淡道:“怎麽了?”
一旁薛懷恩看到碧華臉上複雜的神色,不由得心裏暗暗歎了口氣,他低聲道:“師父,永寧是我們兄妹二人的故地,那裏有很多人都認識我們,那裏也有幾個我們不想見到的人,倘若貿然前去,隻怕會像大師兄一樣,危急自身。”
風無涯不以為然地道:“這有何妨,若溪,去書房裏,把為師的那個檀木匣子拿來。”
侍立在一旁的若溪答應了一聲,下去了,過來片刻,送了一個檀木的小匣子上來。
風無涯打開檀木小匣,從裏麵取出兩張人皮麵具,將其中一張遞到碧華手中。
碧華伸手接過,滿是好奇的端詳起來。
這麵具薄得幾乎透明,捏在手中,可以清晰感到指尖的溫度滲透過來,其細膩的觸感,幾乎與肌膚融為一體。
其製作之精巧,令碧華讚歎不已。
風無涯微微一笑,將另外一張麵具交到薛懷恩手中,“清兒,你戴上試試。”
薛懷恩接過另外一張麵具,徑自扣到自己臉上,風無涯仔細的端詳片刻,伸手在他的額角微微按壓,直至這麵具完全帖服在薛懷恩的臉上,湊到近前也看不出破綻,他才向著徐元楓和碧華笑道:“你們看如何?”
徐元楓和碧華望著此時的薛懷恩,不覺有些怔然。
薛懷恩戴上這麵具之後,他的輪廓並未有什麽大的變化。但冷眼細看,卻簡直判若兩人。原本線條柔和的修眉朗目,被拉得細長而向上挑起,鼻峰更加高聳陡直,唇角也不自覺地繃緊,溫潤的兩頰被擠壓得尖削而分明。整個人雖然依舊稱得上俊朗奪目,卻透出幾分與過去完全不同的淩厲精明。
若非親眼所見,碧華自認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麵前這個人,竟是薛懷恩所扮。
風無涯笑道:“你們戴上這張人皮麵具,為師再給你們服食一種能改變自己聲音的藥丸,有了這兩樣東西,即使是至親之人來到麵前,都不會認出你們。”
聽他如此一說,碧華隻得點頭道:“師父,徒兒願走這一趟。”
風無涯又道:“還有,為了你們自身的安全著想,在進城之前,你們先服用一粒‘辟塵丹’,免得救人不慎,自己感染了疫症。”
碧華點點頭:“多謝師父提醒,徒兒知道了。”
風無涯笑了笑,對他們說道:“那你們趕緊去準備行囊吧,明天一早,你們三人一起下山。”
三人齊齊拱手,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