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霄吟

第一百一十一章、出山

這天晚上,風無涯在藥師穀裏設宴款待徐元楓,碧華和薛懷恩在一旁作陪。

婆娑的樹影下,擺著一張酒席,師徒幾人把酒言歡,談興正濃。

徐元楓簡略的交代了他這一年來的行蹤,原來他和嬌蕊遊曆到臨安,覺得那裏民風淳樸,景色宜人,就在當地開了一間醫館,在那裏住了下來。

從徐元楓口中,風無涯也已得知,碧華曾經是靜心師太的徒弟。

風無涯看著碧華,微微歎息道:“難怪我見你小小年紀,醫術已經不凡,原來曾經拜她為師。”

碧華低聲道:“師父,請恕徒兒不肖,我不是有意隱瞞……”

風無涯點點頭,微笑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知道嗎,我和靜心師太,其實也是多年不見的故人呢。”

碧華不解的看著他,隻聽風無涯又道:“金陵衛家——你聽說過嗎?”

碧華“啊”了一聲,

——怎麽會沒有聽說過!

金陵的國手衛家,在數十年前,曾經是傳承了數百年的杏林名門,向來為皇室的禦用醫生,族裏的當家人世代官居太醫院首席。

碧華不可置信地道:“師父,您是……衛家的人?”

風無涯緩緩點頭:“不錯,我是衛家的第七代傳人。”

碧華道:“可是我聽說……”

風無涯徐徐道:“我的祖父曾經是太醫院的首席太醫,那年,大皇子死了,替他看病的祖父被當場杖斃,衛家被抄家滅族,成年男丁斬首,成年女眷賜自縊,十四歲以下女眷被發配到洗衣局為奴,十四歲以下男丁流放到千裏之外的苗疆。”

風無涯臉上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眼神仿佛看到了極遠的地方,“明明是宮廷陰謀,卻對外號稱太醫用藥有誤。伴君如伴虎,衛家百年榮寵,就此一朝斷送。”

在他身旁,幾個人都是呆呆的聽著,不敢有隻言片語。

風無涯手指摩挲著酒杯,繼續道:“那年我不過十二歲,被押解到了苗疆,路上染了瘴氣,還沒到地方就病得不能動了,押解的差人以為我已經死了,就將我扔在了路旁,一個寨子裏的族長救了我,我僥幸活了下來,就留在了那個寨子裏,也是在那裏,我認識了靜心師太,那時候,她的名字,叫阿笙……”

風無涯恍惚間,仿佛看到花叢中,一個美麗的白衣女子伸手摘了一朵紅花,放在鼻端輕嗅,然後對他回眸一笑,“風大哥。”

在風無涯平靜的講述中,三人的眼前,仿佛緩緩的展開一幅長長的畫卷。

那一年,他十二歲,她九歲,他們初相識。

他之所以會留在苗寨,不僅是因為貪戀人世間僅存的一點溫暖,還因為,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美麗眼眸。

她的父親是苗寨裏的鬼師,專門用苗疆的醫術替寨子裏的人看病,他拜她的父親為師,將苗疆的醫術和中原的醫術合二為一,竟自創出了一派新的天地。

他采藥,她製藥,他們一起為苗寨的百姓看病。

日日年年的朝夕相對,他對她情愫暗生。

如果不是十六歲那年,她在後山撿到一個身負重傷的男子,他們會成親,然後在苗疆一起過著幸福的生活。

可是,她遇到了那個命中注定的劫數,為了那個男人,她不惜和父親翻臉,不惜毀掉和他的婚約,偷偷跟隨那個男人回到京城。

他不甘心,跑到京城去找她。

為了能見她一麵,他甚至違背母親‘子孫後代,不得再為太醫’的遺訓,改名換姓,做了一名太醫院裏的太醫。

好不容易再見到了她,他卻發現她活得並不如意,日日在皇宮之中受人欺淩。

他不忍心見她在那個精致的牢籠裏受苦,於是為她配製了‘三日失魂散’,幫她逃出了皇宮,可是她經此變故之後,竟然心灰意冷,來到白雲山出家為尼……

從此之後,他孤身一人,浪跡天涯……

三個徒弟都是第一次聽師父說起這個故事,好久好久,他們都沒有說話。風無涯也不再說話,隻是在那裏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碧華不知道應該怎麽勸慰師父,於是不停的提壺給他斟酒,終於,風無涯伏在桌上,揮了揮手:“時間不早了,明天還要早起趕路,你們都……散了吧……”

……

夜已深了,一彎弦月如鉤,靜悄悄地掛在天上。

藥師穀裏花氣輕紅,暗香浮動。

花園裏,碧華獨自站在一株月季花下,伸手摘了一朵花兒,拿在手裏發呆。

忽然,花樹微微一晃,一個身影出現在她麵前。

來的是薛懷恩,碧華看著他道:“大哥,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去休息?”

薛懷恩微笑道:“你不也是沒睡嗎?”

碧華柔聲道:“早點去睡吧,明天還有好遠的路要走呢。”

薛懷恩一瞬不瞬的看著她,忽然沉聲道:“二妹,這次出穀,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碧華的心頭一震,問道:“什麽?”

薛懷恩定定看著她,眼神灼熱。

仿佛不能承受他這樣灼熱的目光,碧華輕輕垂下了眸子,薛懷恩的眼神一黯,忽然猛的一轉身,斷然道:“算了,你就當我什麽都沒說吧。”

說著,他大步離開了這裏。

碧華愣愣的看著他的背影出神。

身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聲,碧華一回頭,來的人是徐元楓。

碧華低聲叫道:“大師兄。”

徐元楓清了清嗓子,有些尷尬:“還沒睡?”

碧華低聲道:“睡不著,隨便出來走走。”

她看著他問道:“你夫人……她還好麽?”

徐元楓微笑道:“她很好,下個月,她就要生了。”

碧華微笑道:“恭喜你。”

徐元楓點點頭,忽然問道:“你跟王爺,真的不可能了麽?”

碧華眼神一黯,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花朵,忽然手一抖,原來花上的小刺紮到了指尖。

徐元楓輕聲道:“再給王爺一次機會吧,雖然我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王爺這一年多以來,一直都是鬱鬱寡歡,我來藥師穀之前曾經見過他一麵,他變了很多……還有,他一直都沒有再娶,他一直都在找你……”

聽到這句話,碧華的心頭一陣顫栗。她忽然有些痛恨自己起來,曾經以為可以將那些過去的事情全都忘記,可是為什麽,過了這麽久,隻要一提到他的名字,她的心還是這麽痛……

徐元楓還想繼續說下去,碧華忽然打斷了他的話,說道:“師兄,小妹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師兄能夠答應。”

徐元楓斷然道:“你說。”

碧華道:“我到永寧這件事情,希望師兄能夠為我保守秘密,誰都不要告訴,所有的事情,都讓我自己來處理,可以嗎?”

徐元楓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好吧。”

……

明曜三年秋,京城頒下了一道諭旨:著永寧王上官鵬帶上三千鐵甲軍,五十車草藥,赴永寧災區,賑災濟民。

此時上官鵬已經親赴永寧,他撥了一千鐵甲軍駐紮在永寧城門口,設卡封關,在疫區和非疫區拉開了一道嚴密的防線。

鐵甲軍治軍之嚴名副其實,人人恪守嚴令,如銅牆鐵壁般迅速駐防各處。永寧城門大開,但是卻是隻準進,不準出,能夠出城的,隻有運到城郊焚燒掩埋的屍體。

黎明時分。

暗藍色的天空中有幾顆星子閃爍不定,空曠的古道上隻有得得的馬蹄聲在回蕩。

通往永寧的大道上,一輛馬車正在疾馳著,馬車內,坐著碧華,薛懷恩和徐元楓。

碧華和薛懷恩都已經改頭換麵,碧華穿了一身白色的長衫,薛懷恩是一身青衫,他們的臉上都戴了一張幾可亂真的人皮麵具,說話的聲音也變得低沉而沙啞,跟過去完全判若兩人。

徐元楓笑著對薛懷恩道:“師弟,你以前是做什麽的?”

薛懷恩自嘲的笑了笑:“我以前是個粗野莽夫,在永寧的軍營裏虛度了數年的光陰。”

徐元楓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你居然是永寧軍營裏的人?”

薛懷恩點了點頭,微笑道:“是啊,我還曾經是孫大人的部下呢,這世上的事,誰能想得到呢?”

徐元楓又問道:“那你和師妹,你們認識有多久了?”

薛懷恩深深看了碧華一眼,沉聲道:“我們認識有五年了,五年前的秋天,孫大人帶孫小姐去永寧城郊秋獵,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

他永遠記得,五年前的那個秋天,孫鶴齡帶著十三歲的碧華,去參加永寧一年一度的秋獵,那天碧華穿了一身嫩黃色的衫子,坐在孫鶴齡的馬上,像二月嫩柳上那最溫柔的一抹春色,嬌嫩得令人心疼。

徐元楓見到他臉上的癡迷之色,一切都已了然如胸,不由得微微歎了口氣。

自從出山之後,碧華一直沒有怎麽說話,她將頭靠在窗帷上,怔怔看著窗外飛快掠過的景色出神。

徐元楓看著碧華,忽然叫道:“師妹。”

他連叫了兩聲,碧華都沒有反應,一旁的薛懷恩伸手推了推她,碧華才仿佛從夢中驚醒過來,看著他們,詫異道:“怎麽了?”

徐元楓微笑道:“在想什麽?想得那麽入神?”

碧華的臉上紅了紅:“沒什麽,我在想師太,不知道她最近怎麽樣了。”

徐元楓忽然長歎一聲:“你有所不知,師太她這一年來,身子一直都不大好,前幾天我還去白雲山看過她,她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整個人都憔悴了很多,精神也變得恍恍惚惚……”

聽了徐元楓的話,碧華心頭重重一震,她明白過來,師太之所以會這樣,多半和太上皇的驟然去世有關,雖然她老人家已經遠離紅塵,可是,還是有一個人,在心裏割舍不去啊!

徐元楓看著她,又道:“如果這次有空的話,你就到白雲山去看看她吧。如果她知道你還活著,肯定不知道歡喜成什麽樣子!”

碧華輕輕點頭,心中早已是五味雜陳,不知是什麽滋味。

她神色恍惚的扭頭看著車窗外,兩旁的官道上植滿了青青的柳樹,柔軟的枝條在清風的吹拂下微微擺動著。

——昔日青青今在否?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前麵,永寧城已經遙遙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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